瞬间震住了范小强的哭声。
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三两下撕开里衬还算干净的布条,动作麻利地死死勒在范本霞大腿根伤口上方止血。
又撕下一条布,小心地避开伤口,盖在她血肉模糊的脸上。
“铁蛋!铁蛋呢!”李强吼着。
炕上的铁蛋早已吓得缩在墙角,哭得背过气去,小脸煞白。
“看着孩子!”
李强对瘫在地上的范小强吼,“我去喊医生!你弄点草木灰盖住你姐脸上的血窟窿!先止住血再说!”
李强说罢,也顾不上浑身血污,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院子,扯着嗓子在屯子里狂吼起来。
“来人啊!救命啊!范家遭狼了!快叫医生!快来人啊——!”
凄厉的喊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老远,瞬间打破了团结屯死水般的沉静。
各家各户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狗叫声、开门声、惊问声响成一片……
范小强看着号啕大哭的狗蛋,心中泛起千丝万缕的复杂。
……
后半夜,屯委会那间点着大号煤油灯的土屋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赤脚医生老王叔,一个常年背着红漆木头药箱、身上总带着土霉素味儿的老头,坐在吱呀作响的长条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烟雾缭绕里,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愁得像风干的核桃。
“唉……”老王叔重重叹了口气,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
“本霞那丫头……命是捡回来了,可那眼睛……完了,彻底完了。狼舌头上的倒刺硬生生给……给舔没了!脸皮子撕开那么大口子,以后……唉。”
他摇摇头,剩下的话没忍心说出口。
一个瞎了眼、破了相的女人,还拖着一条残腿,瘫在炕上的丈夫和嗷嗷待哺的儿子,这日子……想想都让人心头发沉。
坐在对面条凳上的赵刚,屯里的民兵副队长兼会计,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领章帽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面前摊着个磨掉了漆的算盘和几张毛边草纸。
“老王叔,药钱……屯里先垫上,以后从我的工钱里扣。”
赵刚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本霞男人何武那腿,瘫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里里外外就指着本霞和小强。现在……唉!”
他也重重叹了口气,“这光景,没点公家的帮衬,一家人真就活活饿死冻死在炕上了!”
赵刚拿起笔,在草纸上用力划拉着。
“我这就往公社打报告!把情况说清楚!范家这情况,够得上特殊困难户!救济粮、布票、医药补助,能申请的都申请!老王叔,您也得给开个伤情证明,写得严重点!”
老王叔点点头:“中!这证明我开!”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也透着不忍,“小强那孩子……也是吓坏了,这几天跟丢了魂似的,守着炕头都不挪窝。这往后……这担子……”
赵刚捏紧了手里的钢笔,指节发白:“往后?往后咱们屯子不能看着不管!他范家是咱们团结屯的人!他姐是为护着孩子才……!”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茫茫雪野和远处沉寂的老林子,声音带着一股狠劲儿。
“妈的,张卫国他们一走,这老林子里的畜生都敢进屯子咬人了!这巡山的活儿,不能再这么松垮了!”
……
日子像冻住的野猪河,表面平静,底下却按着自个儿的道道流淌。
范家的事在屯里掀起了波澜,赵刚的报告递上去,上面也批了些救济粮和微薄的补助款,好歹让范本霞能继续用上点土霉素和止血粉,吊着命。
可那沉甸甸的绝望和看不见未来的黑暗,像石头一样压在范家那低矮的土屋里,也压在屯里人心里。
李强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