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漂浮在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不是真空的死寂,而是大战过后,硝烟散尽,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耳鸣般的寂静。外部传感器传回的读数稳定得令人不安,那片代表“回响”的“空无”区域退回到了之前的距离,仿佛从未靠近,从未“凝视”。与“守望者”碰撞留下的能量伤疤依旧在虚空中缓慢蠕动,但两者之间那毁灭性的对抗似乎也进入了暂时的休眠期。
然而,希望号内部,那场发生在意识层面的短暂而激烈的战争,留下的创伤却深可见骨。
医疗舱成了新的焦点。陈锋躺在重新稳定下来的医疗床上,生命体征被各种仪器和药物强行维持在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但他不再仅仅是昏迷,他像是被彻底“抽空”了。皮肤下那恼人的紫色光晕彻底消失,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监测他脑波的屏幕上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思维的起伏,只有一条近乎平坦的、代表着基础生理机能维持的微弱直线,偶尔被仪器自身的噪音干扰出一点点涟漪。
艾拉站在观察窗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看着里面那个仿佛只剩下躯壳的同伴,一种混合着悲痛、恐惧和巨大无力的感觉攫住了她。陈锋不仅是通道,他几乎是独自承受了两个超越存在意志交锋的全部反冲。
“他…他还活着吗?”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刚检查完医疗舱外部的结构损伤,脸上混杂着油污和疲惫,眼神复杂地看着里面的陈锋。
“生命体征稳定,”艾拉的声音干涩,“但脑波活动…低于植物人标准。医疗AI判断,其意识…可能已经…”她说不下去那个词——消散。
林沉默地看着,良久,才低声道:“他变成了代价的一部分。为了我们那该死的…‘回应’。”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物伤其类的悲哀。
“莉娜”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步伐稳定地走来。她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那副冰冷、高效的模样。她径直走到观察窗前,目光扫过里面的陈锋,然后调出医疗数据快速浏览。
“生命维持系统运行正常。神经活性抑制状态。意识信号缺失。”“莉娜”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在汇报一个损坏的零件,“将其状态归档为:‘通道过载后遗性意识沉寂’。优先维持其生理存在,等待后续观察。”
艾拉猛地转过头,看向“莉娜”,眼中第一次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后续观察?莉娜!他是陈锋!是我们的同伴!他变成了这样是因为我们!因为你最后的决定!”
“莉娜”迎上艾拉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逻辑光泽:“正是为了最大化包括陈锋研究员在内的所有幸存者的生存概率,我才做出了最终决定。当前结果:希望号未被‘回响’即刻吞噬,陈锋研究员生理基础得以保存。任务目标部分达成。”
“部分达成?”艾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他!这比死了好吗?!”
“生存是后续所有可能性的基础,”“莉娜”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死亡,概率归零。”
林的拳头握紧了,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他知道,和现在的“莉娜”争论情感,如同对牛弹琴。“舰长,”他改用正式称呼,声音低沉,“飞船状态极差,资源见底。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飘在这里,等着下一次被哪个‘存在’随手抹掉吗?”
“莉娜”的视线从陈锋身上移开,投向主控室方向。“我们需要分析此次‘接触’获取的数据,并评估其后果。”
回到主控室,“莉娜”调出了记录下的、与“回响”意识交锋的全部数据。那并非清晰的对话记录,而是一片混沌的、充满了矛盾概念和逻辑冲突的能量印记。她开始以远超人类的速度进行解析、重构。
艾拉和林在一旁看着,心情沉重。他们知道,这可能是人类文明首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如此接近一个宇宙级恐怖存在的“思维”内部。
几个小时在寂静中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