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声音。
他回头,见个老汉蹲在块青石上抽烟,烟杆是节老树根,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老汉穿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盘虬的青筋,像是在这河边泡了半辈子。
“嗯。” 刘双喜含糊应着,手不自觉攥紧了货郎刀——他怕遇上静宁追来的债主。
老汉瞥了眼他身上没洗净的血污,又扫过他鼓胀的胳膊(那是常年干活练出的腱子肉),吐了口烟圈:“过河得帮我个忙。船篙断了,得去对岸林子里砍根新的。砍完送你过去,管顿热乎的。”
刘双喜皱了皱眉。砍树不算重活,但要往林子里钻,沾一身潮气,他打心底里犯怵。可胃里的空响盖过了那点不情愿,他磨磨蹭蹭地应了:“行。”
老汉扔给他把锈斧头:“别偷懒,砍根碗口粗的就行,直溜点。”
林子里阴湿得很,雨后的腐叶沤出股霉味,藤蔓缠着树干,走起来磕磕绊绊。刘双喜抡了几斧头,胳膊就开始发酸,心里暗骂这老汉精明——看着轻巧的活,实则要跟滑溜的树干较劲。他磨洋工似的砍着,耳朵却支棱着听动静,生怕从哪钻出个熟人。
砍够了长度,他扛着树干往回走,远远看见老汉正和个穿短打的后生说话,后生手里拿着张纸,纸上画着个人影,眉眼竟有几分像他。
刘双喜的血瞬间凉了。他把树干往草丛里一扔,猫着腰往林子深处缩,手摸到货郎刀的刀柄——是债主追来了。
“喂!砍个树砍到天边去了?” 老汉的喊声从河边传来,带着不耐烦。
刘双喜没应声,顺着林子边缘往上游挪。走了约莫半里地,听见水声变急,原来是个河湾,水流缓些,岸边泊着只更小的木筏,像是废弃的。他心一横,解开木筏的绳子,推着往河心去。
筏子在水里打晃,他站不稳,只能半蹲着想。刚到河中间,就听见老汉在对岸喊:“那后生!你跑啥?那是寻人的,不是债主!”
刘双喜愣了愣,回头看见老汉指着那后生手里的纸:“是前阵子过黑河的货郎,说有个伙计丢在半道了,画了模样让帮忙留意!”
货郎?刘双喜想起那个临死前说“投个太平年月”的人,心里一动。
筏子漂到对岸时,老汉已经等在水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糊糊:“看你吓得那样,是躲债的吧?”
刘双喜没说话,接过碗就往嘴里扒,玉米糊糊混着点野菜,烫得他舌头发麻,却暖得心口发颤。
“这黑河渡,躲债的多了去了。” 老汉蹲下来,重新装上烟,“我姓王,在这撑船三十年。你要是想留下,就帮我看渡口,顺带搬搬货物。活不重,管吃住,月底给俩铜板。”
刘双喜抬起头,看见老汉眼里没多少打量,只有点见怪不怪的平静。河风吹过,带着水汽扑在脸上,他摸了摸怀里空了的锡壶,又看了看对岸渐渐模糊的静宁方向,含糊地应了声:“成。”
他终究还是找了个地方落脚。活不重,刚好对上他那点“不愿吃苦”的心思;地方偏,债主未必能找来。只是黑河的水总在夜里涨潮,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像静宁债主的敲门声,让他总睡不踏实。
而那把锈斧头,被他靠在窝棚墙角。偶尔夜里醒了,他会摸一摸斧刃上的寒光,想起货郎临死的眼神,想起自己从静宁跑出来时的狼狈,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不上不下。
这日子,到底算不算“躲”过去,他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