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靛蓝粗布上的线头刺得人眼睛疼。“平记布庄?”他忽然开口,刘花的脸唰地白了——她没说过布庄的名字。
“是……是沙岗巷子的平记布庄。”贺峻霖赶紧接话,往刀疤脸手里又塞了块糖瓜,“老总也知道?俺未来岳丈在那一片还算有点名气,就是今年生意不好,连块像样的年货都备不起……”他故意把“未来岳丈”四个字说得结巴,像怕人笑话。
麻子脸没再追问,翻了翻另一个包袱里的杂粮,抓起把糜子往嘴里塞,嚼得咯吱响。“穷酸样!”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里混着糜子壳,“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贺峻霖牵着马往前走,走出半里地才敢回头,那三个散兵还在原地抢糖瓜,像三只争食的野狗。刘花的手还在抖,把布鞋抱得死紧,布面都被汗浸湿了。“他怎么知道布庄的名字?”
“许是听人说过。”贺峻霖的后背也湿了一片,棉袄里的银元硌得慌,“这种人就认吃的,你越怕,他越欺负你。”他从怀里掏出个窝头,掰了半块给刘花,窝头冻得像石头,得使劲嚼才能咽下去。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在一片荒滩上歇脚。滩上的枯草支棱着,像无数只向上抓的手,雪地里散落着破鞋和烂碗,有个豁口的粗瓷碗里还盛着半块冻硬的窝头,上面印着牙印。“去年冬天,这里冻死过十几个逃荒的。”刘花的声音很低,她小时候跟着爹来平凉,见过逃荒的人躺在路边,第二天就硬了。
贺峻霖往远处望,地平线上已经能看见平凉城的影子,像块灰扑扑的补丁。城门口的岗哨密密麻麻,旗子在风里扯得笔直,像把倒插的刀。“过了城门就快了。”他把马牵到背风处,让它啃点枯草,自己则用雪擦了擦脸,雪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冻得一激灵。
午后的平凉城门像头蹲在雪地里的野兽,冯玉祥的西北军哨兵穿着黑棉袄,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把阳光都割成了碎片。十几个挑担子的农民正被按在地上搜身,一个老太太的篮子被踢翻了,滚落的土豆在雪地里滚出老远,被哨兵的皮靴踩得稀烂。
贺峻霖让刘花把棉袄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自己则牵着马慢慢往前挪。轮到他们时,哨兵的枪杆拦在了马前:“姓名,籍贯,进城干什么?”
“刘花,静宁来的,回娘家。”刘花的声音有点抖,却故意抬了抬下巴,露出耳后那块冻裂的皮肤,“这是俺男人贺老三,在俺爹的布庄帮忙,捎些布样回来。”
哨兵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三遍,又落到贺峻霖身上。贺峻霖赶紧赔笑:“老总辛苦了,这天儿真够冷的。”他往哨兵手里塞了块糖瓜,哨兵捏了捏,揣进了兜里。
就在这时,一个戴皮帽的军官走了过来,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他没看贺峻霖,径直走到马边,手指在那半匹粗布上敲了敲:“这布哪来的?”
贺峻霖心里一紧,脸上却堆着笑:“老总好眼光!这是静宁的土布,结实!俺们布庄想开春进点货,特意捎样品回来让东家瞧瞧。”他解开布卷,露出边缘歪歪扭扭的线头和不匀的染色,“您看,粗是粗了点,耐穿,庄稼人都爱买。”
军官的目光像锥子,在布上扎了几个来回,又落到刘花冻红的手背上。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是刘花特意在冯家堡的灶膛里蹭的。“过年还跑生意?”军官的声音里带着点嘲讽。
刘花赶紧点头,眼睛红了圈:“老总不知道,俺爹总咳嗽,郎中说要吃点好的补补。就盼着开春多赚点,能给俺爹抓副好药。”这话半真半假,刘平贵确实有咳嗽的老毛病,去年冬天咳得直不起腰,只是她没说,那是被冯玉祥的兵抢了布庄的存粮后,气出来的。
军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声像冰珠子落地:“倒是片孝心。”他挥了挥手,“进去吧,别在城里惹事。”
贺峻霖牵着马往里走,感觉后背的汗都冻成了冰。城门洞里的风更冷,刮得人耳朵生疼,他听见身后哨兵在骂:“穷酸样,还想给爹抓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