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盐州,清河县。
一辆半旧的骡车在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慢悠悠地驶入县城。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车上坐着主仆三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洗得发白的儒生长衫,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周砚。他身旁坐着一个更年轻的“书童”,眉清目秀,神情沉静,正是换了装扮的赵念月。
清河县给赵念月的第一印象,是安静,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明明是午后,街上却行人稀疏,店铺半开着门,伙计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打盹。偶尔有几个百姓走过,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彼此间绝无交谈,眼神里是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麻木。这与卷宗里描绘的“商贸繁盛,民风淳朴”的景象,判若云泥。
周砚早已订好了一家位于城南的客栈,名叫“有间客栈”,名字取得随意,店堂也确实破旧。掌柜的是个瘦得脱了相的中年人,趴在柜台上算账,算盘珠子拨得有气无力,看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住店。”周砚将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收了钱,丢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赵念月环视四周,客栈大堂里空空荡荡,桌椅蒙着一层薄灰,角落的蛛网在从窗格透进来的光束中若隐若现。
他们被安排在二楼的“天字号房”,推开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赵念月没有在意,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楼下正对着一条小巷,一个妇人正提着一篮子洗好的衣物,脚步踉跄地走着,一个不留神,篮子歪了,一件浆洗得干净的男式短衫掉在了地上。
妇人慌忙去捡,可就在这时,巷口拐出两个游手好闲的汉子。其中一人一脚踩在那件衣服上,还用力碾了碾,嘴里发出哄笑。
妇人脸色煞白,却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那两人大笑着走远,她才颤抖着将那件沾满泥印的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快步离去。
赵念月的手,在窗棂上收紧了。
“殿下,”周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只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的两日,他们以修撰县志为名,开始在城中走访。周砚扮作的游学书生,温文尔雅,极易让人产生好感。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从天气聊到收成,一旦话题稍稍触及本地的张、李两家,或是那片争执不休的滩涂,对方立刻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地闭上嘴,找个借口匆匆离去。
百姓们的嘴,像被一把无形的锁给锁住了。
这日傍晚,两人在县城里唯一一家还算热闹的小酒馆里吃饭。酒馆里人声嘈杂,说的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赵念月和周砚坐在角落,默默地听着。
邻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独自一人喝着闷酒,桌上只有一碟茴香豆。他喝得双眼通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我的田……我的田啊……三代人的心血……”
周砚心中一动,端起酒壶,走了过去,为老人满上一杯。“老丈,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晚生敬您一杯。”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周砚,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拒绝。
几杯酒下肚,老人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一些,但说的依旧是些陈年旧事,抱怨年景不好,官府的税又重了。
周砚耐心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他借着给老人添酒的功夫,指尖微动,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探真香”被他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桌下角落里一个烧着艾草驱蚊的小香炉上。
香饼遇热,没有生烟,只化开一缕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香,混在艾草和酒气中,悄然弥漫。
老人正说着,忽然顿住了。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在回忆什么。
“其实……年景再不好,有地,总还能活下去……”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防备的疲惫,“可没了地,就什么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