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守着。淳于明点亮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他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根本不是什么汇报功绩的册子,而是一卷卷上面写着大大的、刺眼的字的纠错记录!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磨过:大司成,是下官无能。新法推行到现在,渭南下属的四个县里,严格按照我们灯楼图纸和育秧手册来操作的百姓,仍然有三成左右要么颗粒无收,要么收成比往年还减了一半。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坠了块大石头。
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低声说着,像是在喃喃自语:刚开始,我也以为是他们不识字,看不懂图,或者故意不按规矩来。我就带着人,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去查,一个字一个字、一张图一张图地教,手把手地教!可结果呢?还是一样,该不出苗还是不出,该长不好还是长不好。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不是他们蠢,不是他们笨,是我们的教材……太了。
干净我皱起了眉头,不太理解这个词在这里的意思。
对,就是太干净了,太理想化了。淳于明拿起手边的一卷竹简,递到我面前,我们的图纸和手册,只讲了在最标准、最理想、一切条件都完美的情况下,该怎么操作。可它没告诉我们,沙土地和黏糊糊的黏土地,育秧的方法根本不一样!它没讲淋了雨的湿柴火和晒得干透的柴火,烧起来火候该怎么控制!它甚至没讲……人心啊,人心总是急,总想着多施肥就能长得快,一步登天,结果反而误了最关键的农时,把苗都烧死了!
我展开那卷竹简,上面用歪歪扭扭、略显稚嫩的笔迹,记录着一个老农带着哭腔的诉说:……官老爷,俺真是按书上说的,给秧苗浇了草木灰水,心里想着多给点肥,苗肯定窜得快,谁承想第二天去看,苗全蔫了,叶子黄了吧唧的,像鬼火一样,没救了啊……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听到背后那些农夫农妇绝望的哭声和沉重的叹息,甚至能闻到禾苗被过量肥料烧死后的那股焦糊味。
我一直以为,我颁布下去的是经过验证、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直到这一刻,我才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猛地清醒过来:知识或许可以追求标准化,但生存,真刀真枪的生存,从来都是具体而复杂的,根本没法用一个标准框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让熟悉本地情况的墨鸢带路,跟着她下乡去实地查看暖棚的情况。
在一处偏远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里,我居然看到了轲生!
就是那个在长安工科坊里,永远穿着整洁、做事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此刻,他正双膝跪在泥泞不堪的田埂上,半个身子几乎都探进了新砌的、还带着湿气的暖棚火道里。
他正对着一个愁容满面、不停叹气的老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比划着:老丈,您看,这个火道的坡度啊,一定要缓,像这样,慢慢地上去,热气才能顺顺当当地导上来,充满整个棚子……真的不是您笨,是我上次来得太急,讲得太快了,有些关键的地方没给您说清楚,是我的错。
他身上那件代表官员身份的袍子,下摆早就沾满了乌黑的泥浆,袖口被粗糙的砖石磨得起了毛边,手背上还能看到去年冬天留下的、还没完全消退的冻疮疤痕。
可是,他的眼神,却比长安城里最亮、最贵的琉璃灯还要专注,还要明亮。
那一刻,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满是泥泞的土地,看着跪在泥里的轲生,看着满脸愁苦的老农,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或许,这片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脏乱的泥泞土地,才是这个庞大帝国真正的心脏和命脉所在。
考察结束,回去的路上,我对跟在身边的苏禾说:立刻传我的命令回去,让工科坊那边马上动手,改版《农事实学手册》。
苏禾认真地听着。
我继续说:在每一项技术说明的后面,都给我增补一章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