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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终究没有拒绝。
他接过那只冰瓷碗,入手的一瞬,眉头似乎舒展了半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松弛,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第一滴雨水。
他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带着一种急切的决绝;我能听见液体滑过喉咙的轻微声响,像久旱之后的甘霖落入干裂的地缝。
片刻之后,他额角沁出的细汗渐渐消退,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许,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薄荷的清凉,在静谧的殿中轻轻漾开。
“……比宫中贡茶清爽。”他低声说,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反倒透出几分久违的温软。
我笑了笑,收回空碗:“贡茶养口,凉心茶养人。您管着天下,总也得先管好自己这副身子骨。”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幽邃如寒潭的眸子里,光影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涌,最终却只是归于沉寂,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可第二日,李斯便笑呵呵地找上门来。
“大司成,还是您的法子管用。”他捻着花白的胡须,“今儿一早,陛下便下令,命少府监连夜仿制那种冰瓷碗,凡三品以下、需在暑月案牍劳形的官员,人手配发一双,费用从内库出。”
他朝我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陛下还将您那只碗留下了,不准宫人收走。每日申时,必命人备好您说的凉心茶,就用那只碗喝。老夫说句体己话,陛下这是把您的关心,变成了国策啊。”
我心中一动,却只淡淡应了句:“为臣子分忧,本就是陛下仁德。”
半月后,我因事入宫,偶经一条专供内侍倾倒废物的宫道,正撞见一个小内侍怀里抱着一堆碎瓷片,正要拿去掩埋。
那瓷片的颜色和质地,熟悉得让我心头一跳——深褐陶胎,断口处隐约可见夹层中的湿砂,尚未完全干涸。
“站住,”我唤住他,“你怀里是什么?”
那小内侍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回……回赤壤君,是……是章台宫昨夜不慎打碎的一只茶碗。”
“陛下降罪了?”我追问。
“没有,”小内侍头摇得像拨浪鼓,“侍奉的姐姐吓坏了,可陛下竟没发火,只……只低声说了一句再做一只便是,就挥手让她退下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发麻。
是他那只冰瓷碗。
那个严苛到连奏章上一个错字都不能容忍的帝王,竟会为一个侍女的无心之失如此宽容。
只因为,那只碗是我的。
当夜,我没有睡。
我让苏禾立刻传唤墨鸢,将冰瓷碗的图纸又改良了一番,胎体更薄,夹砂更匀。
我亲自守着窑口,等新碗烧制出来,又在夜深人静之时,用最细的刻刀,在碗底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刻下了一行小字。
“天下之热,不在天,而在人心堵。”
我握着刻刀的手微微发抖。
这一行字若被解读为谤讪,足以让我满门遭祸。
但我终究落下最后一笔——有些话,必须有人讲,哪怕是以最隐秘的方式。
我没有署名,次日托付即将前往西域巡查的轲生,让他以“西域新贡的奇巧之物”为名,经由三名商队中转,辗转送入宫中。
我以为他或许不会留意,或许就算留意到,也只会将这句僭越之语一笑置之。
可三日后的黄昏,我的赤壤堂外,竟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当夜,我正欲就寝,苏禾匆匆来报:“陛下遣轻骑至门外,只带两名黑衣内侍,传话说要见您一面,不便惊动他人。”
我急忙迎出,只见嬴政立于檐下,月光洒在他肩头,身后两名影卫静立如石像,目光扫视四周,衣袂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