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巨震。
我只是想借此案推动一项制度,而嬴政,却直接将监督的权力,交还给了最基层的民众!
这还不是结束。
他指着阿禾那卷原始的账册,对赵高下令:“着令将作少府,将此册原样摹刻于石碑之上,立于咸阳南市!让天下人都去看看,什么叫做‘民心有数’!”
消息以雷霆之势传出。
咸阳震动!
三辅之地,百余处屯田营,一夜之间鸡飞狗跳。
无数官员连夜翻箱倒柜,烧毁自己的假账。
然而,已经晚了。
在“阿禾石碑”立起的三日之内,竟又有九处屯营爆出了民间私记的账册。
有戍卒的妻子,有负责伙房的火头军,最惊人的,是北方一个戍堡里,一名眼盲的老叟,竟靠着每日派发徭役时听到的名字和数目,用手掐算豆粒,在瓦罐里记下了长达十年的徭役派发明细!
那一夜,国史馆灯火通明。
我召集了所有巡史院的骨干,烛光映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
轲生的袖口,还沾着渭北未洗净的黄土。
我说完最后一句,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
窗外月色惨白,像是盖了一层尸布。
我指着墙上刚刚挂起的一幅幅“草野账册”的拓片,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替百姓说话’。”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而是要教会他们,如何用自己的手,把真相,刻进石头里!”
话音未落,墨鸢披着夜露,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脸上是惯有的清冷,眸中却藏着一一丝波澜。
她递给我一封刚刚从飞鸢腿上解下的急报。
信纸很薄,来自千里之外的岭南。
上面没有军情,没有政务,只有一行潦草而绝望的字迹。
“岭南番禺县令,焚毁全县户籍册后,于县衙后堂悬梁自尽。搜检其身,只得遗书一句。”
我展开那张小小的帛书,一股墨香混杂着死气扑面而来,纸角微脆,似经烈火烘烤。
那县令用生命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扭曲如垂死的挣扎。
“你们……迟早会让那些泥腿子都学会写字……到那时候,这天下,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天下了。”
我久久凝视着那行字,殿内一片死寂。
窗外,月凉如水。
我缓缓抬手,轻轻吹熄了案前跳动的蜡烛。
黑暗,瞬间笼罩了一切。
我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心中却一片雪亮。
一支笔的长征,才刚刚踏进最深、最广袤的泥土里。
而前方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带着刻骨的仇恨,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