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半真半假地解释,这也是他一路都在反复推敲的说辞:“山里,不只是有木头。老林子深处,有些东西,是外面急需的。比如……年份足的野山参,品相好的皮子,还有一些罕见的药材。我守着山,认识些路子野的采药人和老猎人。”他指了指行李卷,“大部分,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托人带出去换的。上次那些,加上这次,是最后一批,也是最大的一批。以后,没了。”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批”,试图传递一个信息:高风险的行为已经结束。
“路子野的采药人?”沈怀瑾眉头紧锁,“你是说……投机倒把?”这个词在当时的份量,足以让空气再降几度。
“爸,”秦建国迎着他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磨砺后的平静,“在山上,活下去,让念秋和石头活下去,过得更好,是第一位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没损害国家利益,也没害人,只是用命,换了点活路。”他话语中的决绝和底层生存的哲学,让沈怀瑾一时语塞。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他熟读经典,精通理论,却未必真正理解底层生存的残酷逻辑。
沈念秋听着,心揪得更紧了。她想象着他在老林子里,与那些“路子野”的人打交道,在冰雪和危险中寻找那些珍贵的山货,每一次交易可能都伴随着被抓获的风险……这比单纯的贫穷,更让她感到恐惧。
“那……这次有多少?”沈念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她需要知道这风险究竟有多大。
秦建国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衡量。他弯下腰,开始拆解那个行李卷。他并没有完全打开,只是挑开了被褥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线脚,伸手进去,摸索着,掏出了一个用厚油布和牛皮纸层层包裹、约莫砖头大小的方块。他将其放在书桌上,在沈怀瑾和沈念秋紧张的目光中,一层层打开。
最终,露出来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簇新挺括的“大团结”。那一抹崭新的墨绿色,在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炫目的光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念秋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如此数量的现金堆叠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是巨大的。这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秦建国没有全部拿出来,他只是展示了这一部分。“具体数目,我没细点。但比上次,只多不少。”他沉声道,“这里只是一部分,其他的,我分开藏在行李里了。”
沈怀瑾看着那沓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脸色凝重。他一生致力于知识和教育,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如此巨额的、带着原始资本气息的现金。这钱,像一头闯入书斋的野兽,野蛮,充满力量,也充满了不可控的危险。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笔钱?”沈怀瑾最终问道,声音干涩。他知道,这笔钱既然已经存在,并且被带了回来,如何安置它,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棘手的问题。
秦建国看向沈念秋,目光坚定:“这钱,是给这个家的。具体怎么用,我们一起商量。但我有个想法……”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政策似乎在松动,南方那边,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做小买卖。我想,我们或许可以用这笔钱做本钱,在城里找个正当的营生。不一定非要我去扛大包,也许……可以开个小店?或者做点别的。”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沈念秋和沈怀瑾都愣住了。开店?做买卖?这对于习惯了体制内生活和思维的知识分子家庭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身份和观念的彻底转变。
“这太冒险了!”沈念秋下意识地反对,“政策万一反复怎么办?而且,我们家的成分……”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海外关系,大学教授身份,这些都是敏感点,再去经商,岂不是授人以柄?
“念秋,”秦建国握住她冰凉的手,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我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这笔钱,放在家里是死钱,也可能是个祸害。只有把它变成能生钱的正经营生,才能真正改变我们的生活,也才能让这笔来路……不那么显眼的钱,慢慢洗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