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连同沈念秋的喜讯一起,摆在全家面前。沈青山拿着那张汇款单,戴上老花镜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好,好啊!白纸黑字,咱们家出文人了!”沈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摸着那汇款单,仿佛摸着什么珍宝:“这钱得存起来,这可是建国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念秋也是熬了多少夜……”
秦建国和沈念秋相视一笑。秦建国开口道:“爸,妈,这第一笔稿费,我想着,除了存一部分,咱们家是不是该添置点东西?上次买收音机的钱,算是预支。这回,咱们正大光明地改善改善生活。”
最后商定,拿出一部分钱,给沈青山买他一直念叨但舍不得的上好茶叶和一副新象棋;给沈母扯一块时兴的的确良布料做夏衫;剩下的,连同沈念秋的稿费一起存起来,作为家庭的“文化基金”。
夜深人静,秦建国将剩下的稿费和家里日常节余的钱,仔细收好。墙角那个行李卷,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散发着沉重而隐秘的压力。它依然在那里,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历史的证物,但秦建国感到,自己正在用一笔一笔清白、踏实、充满希望的劳动所得,一点点地为它覆盖上新的、向阳的土层。
几天后,文化宫组织了一次小型的座谈会,邀请了几位本地的文艺工作者和老师傅,算是为赴京参展壮行,也总结一下前阶段的创作。孙科长特意请秦建国谈谈《大地新生》的创作体会。
坐在略显简陋的会议室里,面对熟悉或不甚熟悉的面孔,秦建国没有回避黎彦明的批评。他坦然复述了黎教授关于“太正确”和缺乏“破”的点的看法,也说了自己后来的思考。
“黎教授的话,当时像一盆冷水,浇得我有点懵。”秦建国语气平和,“但现在回想,很感激。它让我跳出来看自己的创作。我们手艺人有句话,叫‘循规蹈矩,心摹手追’。规矩要循,传统要摹,这是根。但‘心摹’之后,能不能有那么一点‘心破’?在理解和尊重规律的基础上,敢不敢把自己最真实、哪怕还不成熟、不完美的感受和观察,放进去,让它长出来?这可能就是黎教授说的‘破’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大地新生》这件作品,就这次参展任务来说,我们尽了全力,问心无愧。但它也确实让我看到,艺术创作这条路,永无止境。真正的‘新生’,可能不在最终那个光滑完美的结果里,而在每一次诚实面对材料、面对主题、也面对自己内心时的,那份笨拙却认真的‘顶开重压’的尝试里。”
他的发言没有高深的理论,却朴实真诚,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共鸣。几位老师傅频频点头,年轻些的文艺工作者则露出思索的神情。
会后,孙科长私下对秦建国说:“建国,你成熟了。能这样看待批评和自身,以后的路,一定能走得更稳,更远。”
日子在等待和日常劳作中平静度过。秦建国白天忙活摊位的工作,晚上阅读陈向东他们带来的书籍,也继续酝酿新的写作想法。他不再急于构思一个“宏大正确”的故事,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记录身边老师傅们的闲谈片段、市井生活的细微变化、自己手艺练习中的偶然心得。素材本上的字迹,渐渐多了起来,杂乱,却生动。
沈念秋的论文样刊寄到了,薄薄的一册,油墨清香。她翻到自己的名字和文章,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收进书箱的最上层。家庭的“文化基金”小盒子里,又多了几张零票。
石头迷上了收音机里的“小喇叭”节目,每天准时收听。那台“红星牌”收音机,成了家里最热闹的角落,流淌着新闻、戏曲、小说连播,也连接着外部世界纷至沓来的信息。
七月中的一个傍晚,天气闷热。一家人刚吃过晚饭,正在院子里乘凉。收音机里,一段熟悉的旋律过后,传来了播音员清晰悦耳的声音:
“听众朋友们,接下来请收听广播剧《马路天使》,根据青年作者秦建国的同名小说改编……”
霎时间,院子里安静下来。沈青山放下了手中的蒲扇,沈母擦桌子的动作停住了,沈念秋握住了秦建国的手。石头也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
深沉而富有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