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诚带来的最后通牒,如同冰水泼面,彻底浇醒了司马家最后一丝侥幸。书房密议的尘埃已然落定,策略清晰无比:接受征辟,但必须以一个“大病七年、侥幸生还、元气大伤、留有痼疾”的姿态去接受。
这不是屈服,而是以退为进的最高明策略。既给了曹操台阶下,全了其“明察”之功,也为司马懿自己披上了一层“体弱无用”的保护色,为日后在邺城的潜伏铺平道路。
府中的空气依旧紧绷,却少了些惶惑,多了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司马懿开始了最后的准备。他刻意减食,让面容更显清癯憔悴;他反复调整呼吸,使其浅促无力;他甚至长时间保持左臂僵直,以期在需要时,能流露出一种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的颤抖——这是“风痹”留下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印记”。
正厅之中,最后的“演出”即将开始。
使者郭诚再次被请入府中。他依旧端坐客位,神色却比昨日更多了几分不耐与审视,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仿佛在催促一场早已知道答案的戏码快点上演。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缓慢,虚浮,带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难以掩饰的、低弱的喘息。
在司马福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司马懿出现了。
只一眼,郭诚敲击扶手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眼前的司马懿,与七年前那个需要被架出来的“瘫痪”病人截然不同。他能自己行走,但步履极其蹒跚虚软,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司马福身上,仿佛随时会脱力倒下。他瘦得惊人,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挂着,面色是一种久病的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虽然充满了极度的疲惫与倦怠,却努力维持着清明,看向郭诚时,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努力想要表达恭敬的吃力感。
他来到厅中,推开司马福欲全力搀扶的手,示意自己要亲自谢恩。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他的双腿明显无力,微微颤抖着,缓缓屈膝跪下时,身体摇晃不定,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草民……司马懿,”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气息短促,需要在词句间艰难地停顿换气,“叩谢……陛下天恩,丞相……厚爱。征辟之恩……粉身难报。”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那按在地上的左手,指尖无法控制地、清晰地发出一阵细微而快速的颤抖!这颤抖如此明显,与他努力保持镇定的面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司马懿脸上立刻掠过一丝极度的难堪与窘迫,右手迅速抬起,用力握住了左腕,试图压制那不听话的震颤,这个动作显得无比自然,又无比心酸。
郭诚的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只颤抖的手,仿佛终于抓住了等待已久的证据。但他没有发作,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看来公子病体仍未痊愈?丞相闻之,必心生忧虑。”
司马懿喘息了几下,脸上露出羞愧与感激交织的复杂神情,声音愈发虚弱:“回天使……沉疴七载,如附骨之疽,几度……几度濒危。如今……蒙上天垂怜,祖宗庇佑,侥幸……捡回一条残命。然元气大伤,五脏皆损,尤这左手……落下痼疾,时有不听使唤,精神亦难以久持……实实……有负丞相厚望,惭愧无地……”他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自责,甚至有一丝绝望,将一个被病魔摧毁了健康与自信的病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郭诚又问了几个问题,语速时快时慢。司马懿对答流利,但始终保持着那种气短力虚的状态,反应比常人迟缓半拍,眼神时常会因精力不济而略显涣散。对于涉及朝局或才学的问题,他以“病困陋室,耳目闭塞”、“神思昏聩,不敢妄议”等理由谦卑地回避过去,姿态放得极低。
郭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细细刮过司马懿的每一寸表情和细微动作。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个确实被重病折磨过、虽侥幸生还但已锐气尽失、甚至带着残疾、难堪大用的“半废之人”。曹操的怀疑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而司马家也表现出了绝对的恭顺与臣服。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