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将书房收拾得更整洁,夜间默默为他添衣研墨。这种无言的支撑,让司马懿更能心无旁骛。
他铺开崭新的竹简,却并非创作,而是注释。他选择了一卷极为冷僻的《淮南子·主术训》残卷,其中恰好有一段谈及“御民之道,在于足食”。他以考据注疏为名,将心中已成型的“军屯制”方略,掰开揉碎,巧妙地编织进对古籍的阐释之中。
他写得极其谨慎,每一个观点都引经据典,仿佛只是先贤智慧的归纳总结,绝口不提任何个人创见。文字古朴晦涩,若非深通政务之人,根本难以察觉其中蕴含的巨大现实价值。完成主体部分后,他反复斟酌,又在文末附上一段话,笔迹显得更加虚浮无力:
“仆迂腐之躯,困守书斋,得览此圣王遗训,遥想当年武帝屯田盛举,心向往之。日前偶闻世子于廊下忧心粮秣,深感世子仁孝,体恤丞相辛劳,亦忧心国事。愚钝之质,受此启发,夜不能寐,试将古制略作梳理,然此皆书生迂阔之见,纸上谈兵,恐贻笑大方。唯念世子垂询之德,不敢藏私,故冒昧录此浅薄之言,伏乞世子闲时哂阅一二,若得片语指点,便是仆之无上荣幸。”
这番话语,极尽谦卑,将献策的动机完全归于曹丕之前的“垂询”(那可能只是曹丕一句无心的感叹),并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动响应、偶有所得的书呆子,彻底撇清了主动干预时政的嫌疑。
时机必须恰到好处。他耐心等待着。一日午后,得知曹丕独自一人在东厢书房处理公务,司马懿知道,机会来了。
他仔细地将那份厚实的“注疏”卷好,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又挂上那副病倦惶恐的神情,左手微微颤抖着,走向曹丕的书房。
通传后,他躬身入内。曹丕正伏案批阅公文,案头卷帙如山,显然公务繁忙,神色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文学掾司马懿,叩见中郎将。”司马懿的声音细弱而带着喘息。
曹丕抬起头,见是司马懿,目光平淡:“何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显然此刻无心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吏。
司马懿愈发显得惶恐,双手微颤地捧起那卷竹简:“懿日前校勘《淮南子》残卷,遇数处疑难,苦思不得其解。知中郎将博览群书,学贯古今,故……故冒昧前来请教。此乃懿所作注疏草稿,其中谬误必多,恳请中郎将闲暇时……能屈尊指点一二。”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气息不稳,完全是一副鼓足勇气才敢前来叨扰的样子。
曹丕皱了皱眉。他此刻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看什么古籍注疏?但看着司马懿那副仿佛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模样,以及那份“恭顺勤学”的态度,终究不好直接斥退。他随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竹简,淡淡道:“放着吧,若有暇,我自会看。”
“谢中郎将!谢中郎将!”司马懿如蒙大赦,连连躬身,几乎是小步倒退着出了书房。
曹丕看着那卷竹简,摇了摇头,将其置于案角一摞不甚紧急的文书之上,便再次埋首于眼前的烦恼之中。
直到深夜,曹丕处理完大部分紧急公务,感到一阵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卷司马懿送来的竹简。鬼使神差地,他随手拿了过来,心想或许能借此换换脑筋。
起初,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确实是考据注疏,文笔老练,引证详实,可见功底深厚。“这个司马懿,倒是个做学问的材料。”他心中暗想。
但渐渐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目光越来越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他读到那核心部分——借古喻今、详尽阐述“军屯”之策的部分时,他的呼吸骤然屏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迂阔的古籍注疏?!这分明是一份构思极其严密、极具可操作性的强国强军之策!文中对军队如何分区屯垦、如何与地方协调、如何管理、如何奖惩、如何应对突发军情……考虑之周详,思路之老辣,完全超乎想象!这绝非一个终日埋首故纸堆的病人能空想出来的,这需要对人情、政务、军事有极其深刻的洞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