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人们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荒诞的希望,开始执行。 诸葛亮这才转向自己的侍童:“取我琴来,于城楼之上设案,焚一炉静心香。”
当司马懿麾下先锋张虎(张辽之子)率领的五千铁骑卷着烟尘冲到西城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城门洞开,一眼能望见城内街道上停放的粮车和零落行走的“百姓”,几个老迈的“平民”正慢悠悠地洒水扫地,城头空无一人,只有一面孤零零的“汉”字旗有气无力地垂着。 张虎勒住战马,惊疑不定,急忙遣快马飞报中军。 片刻之后,司马懿在儿子司马师、大将戴陵等人的簇拥下,亲临阵前。十五万魏军,黑压压地铺陈在城外的原野上,兵甲的反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肃杀之气令天地变色。 司马懿微眯着眼,远远打量着这座不设防的小城。阳光照在他深紫色的战袍和腰间的宝剑上,反射出冷硬的光。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扫过每一个垛口,每一处可能藏匿伏兵的角落,一无所获。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城楼之上。 那里,香炉青烟袅袅。诸葛亮身披鹤氅,头戴纶巾,正安然坐于琴案之后。他神情专注,仿佛置身于空谷幽林,而非刀剑环伺的战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从容拂动,一曲《幽兰操》淙淙流出,音色清越,节奏平稳,不见丝毫滞涩与慌乱。那琴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司马懿的眉头越锁越紧。他下意识地轻轻勒紧马缰,战马不安地踏动着蹄子。
“父亲!”身旁的司马师按捺不住,年轻人脸上满是建功立业的渴望,“诸葛亮定然是虚张声势!城中空虚,儿愿请一支精兵,冲杀进去,生擒诸葛!”
司马懿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眼前景象的解读中。太静了,静得反常。街道上的粮车停放得过于整齐,那洒水的老兵动作过于从容,尤其是诸葛亮那抚琴的姿态,那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一种近乎“物我两忘”的安然。这绝不是一个陷入绝境之人该有的状态。 “一生谨慎的诸葛孔明……”司马懿心中冷笑,“你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吗?这洞开的城门,这空寂的城头,这故作悠闲的洒扫……无一不是在向我呼喊: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在东曹属翻阅到的与诸葛亮相关的种种过往,这个对手用兵如神,算无遗策,何曾有过如此“儿戏”般的举动?越是反常,越是危险。他几乎能“看到”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屋舍内,隐藏着无数蓄势待发的弓弩手;能“听到”那平静的地面下,埋藏着引爆城池的火药。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专等他这只“狐疑”的猎物踏入。 更深一层,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曹真、曹休这些宗室大将早已对他这个外姓权臣忌惮三分,年轻的天子曹叡心思更是难测。若今日在此擒杀诸葛亮,北伐的最大威胁消失,他司马懿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下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留着诸葛亮,就是留着曹魏需要他司马懿的理由。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却瞬间坚定了他本就倾向退兵的决定。
“噤声!”司马懿猛地回头,厉声呵斥司马师,目光锐利如刀,“黄口小儿,懂得什么!诸葛亮平生谨慎,从不弄险。今日城门大开,必有埋伏。我兵若进,正中其计!传我将令:后军变前军,速速退兵!”
“父亲!”司马师还想争辩。
“退兵!”司马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城楼上那个抚琴的身影,拨转马头,率先向后退去。 主帅令下,魏军虽满腹疑窦,却也只能依令而行。十五万大军,如同退潮般,缓缓撤离西城,只留下漫天烟尘。
直到魏军的最后一抹旗帜消失在地平线,诸葛亮指尖流淌的琴音才在一个悠长的泛音中缓缓收住。他双手轻轻按在微颤的琴弦上,良久,才极其缓慢地松开。 他闭上眼,微微仰头,对着已是暮色四合的苍穹,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尘土的空气。只有最靠近他的侍童才发现,丞相那宽大鹤氅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了脊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