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司马懿这看似光明正大的一招,将他逼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这份“殊荣”,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
就在这时,门外亲兵禀报,洛阳有中使携密旨至。曹真心中一凛,连忙整衣出迎。密旨的内容很简单:充分肯定曹真此前之功,体谅其征战辛劳,着其将雍县防务移交妥当后,即日奉诏返回洛阳,另有重用。
手握密旨,曹真愣在原地。返回洛阳?是明升暗降,还是陛下真的体恤?抑或是……司马懿在洛阳暗中运作的结果?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滚,那份被“首功”带来的尴尬,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关乎未来权势的忧虑所取代。
与此同时,长安骠骑将军府内,司马懿也接到了皇帝的封赏诏书和一封内容更为详尽的密旨。
他平静地听使者宣读完毕,谢恩,接过那沉甸甸的诏书和赏赐清单。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使者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他和长子司马师。
司马师看着父亲,眼中带着敬佩:“父亲,陛下厚赏,又下密旨让曹真回京,留父亲总督雍凉,看来圣心对父亲确是倚重。”
司马懿轻轻抚摸着诏书上精致的纹路,淡淡道:“倚重?或可说是‘利用’更为贴切。陛下年轻,却深谙制衡之道。曹真在军中根深蒂固,又是宗室,此番虽有小挫,但陛下不会轻易弃用。调他回京,一是确实需要宗室重臣在朝中支撑,二来,也是将他与边军隔开,避免其因怨生变,或与我直接冲突,导致西线不稳。”
他站起身,走到壁挂的舆图前,目光扫过陇右的山川:“至于留我在此,无非是因诸葛亮虽退,然巴蜀之患未除。陛下需要一把锋利的剑,悬在西北,为他挡住诸葛亮的兵锋。这把剑,如今看来,为父最为合适。”
“那……陛下对父亲,就无猜忌么?”司马师低声问。
“猜忌?”司马懿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自是有的。为父越是展现能力,越是谦逊,陛下的猜忌便只会越深。只因他深知,能驾驭猛虎者,自身需有降虎之能。陛下此刻,正在衡量自己是否有此能力。所以,他既要用我,亦会防我。此番曹真回京,朝中必有牵制我的力量被扶植。”
他转回头,看着儿子:“师儿,记住,为臣者,尤其是在这乱世,莫要追求君王的绝对信任。只需让君王觉得,你不可或缺,且暂时无人可以替代,便足矣。至于猜忌,乃是常态,关键在于,如何在这猜忌的缝隙中,做自己该做、想做的事。”
而在陇右前线,上邽城中,扬武将军郭淮接到了升迁的诏书。他抚摸着崭新的印绶,心情复杂。诏书中明确提到了他在司马懿调度下夺取列柳城、应对赵云追兵的功绩。这让他对司马懿的感念又深了一层。对比曹真那个凭借宗室身份得来的、令人尴尬的“首功”,他心中那杆秤,不自觉地更偏向了那位运筹帷幄、且不掩下属之功的骠骑将军。
街亭故地,都乡侯张合对于自己的封赏颇为坦然,这是他血战应得的。同时,他对司马懿在战后迅速稳定局面、部署防务的能力深感佩服。司马懿在捷报中如实表述其功,也让他觉得这位主帅处事公道,值得效力。军中类似郭淮、张合这般心态的将领,不在少数。一种微妙的人心向背,在封赏的尘埃落定后,悄然形成。
长安府邸的书房中,烛火再次亮至深夜。司马懿面前摊开着来自洛阳、雍县以及各军镇的文书副本。他仔细阅读着关于曹真即将返京的行程安排,关于各方对封赏的反应,关于军中将领的细微动向。
通过这些文字,他仿佛能看到洛阳皇宫中曹睿那年轻而深邃的眼神,能看到雍县行辕里曹真的愤怒与无奈,也能感受到边军将领们心态的悄然变化。
“波澜已起,暗流涌动。”司马懿合上一份文书,低声自语。皇帝、宗室、边将、乃至远在汉中的诸葛亮,都在这盘大棋上落下了各自的棋子。他成功地利用一份捷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搅动了原有的权力格局,也将更大的期望和责任揽到了自己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