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楙入殿,行大礼,伏地不起。
“子林(夏侯楙字),”曹睿放下银箸,“你说请命,所为何事?”
“臣愿为陛下分忧,出镇雍凉,抵御蜀寇!”夏侯楙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慷慨激昂。
曹睿不置可否:“诸葛亮善能用兵,非等闲之辈。”
“陛下!”夏侯楙声音提高,“诸葛亮,不过一介南阳村夫,侥幸成名!街亭之胜,实乃司马懿侥幸得手,皆因马谡无知自大,失守要塞。而司马懿愚蠢至极,竟中了诸葛亮的空城计,白白放跑了诸葛亮。在武功山,他又胆小如鼠,中了诸葛亮的疑兵之计,致使蜀寇得以逃脱!今陛下天威浩荡,我军以逸待劳,臣虽不才,愿效法周亚夫细柳营故事,据险而守,稳扎稳打,必不使蜀寇跨过陇山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关键的话:“臣闻朝中有人举荐张合等外姓大将,恕臣直言——司马懿前车之鉴不远啊!先武皇帝创业艰难,所倚者,夏侯、曹氏子弟也!臣叔父夏侯妙才,战死汉中;臣父夏侯元让,为太祖皇帝损一目!此心此志,天日可表!臣乃陛下肺腑之亲,绝无二心!”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曹睿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夏侯楙慷慨陈词时,宫外也在悄然运作。
清河公主乘着步辇入宫,向郭太后“偶然”提起驸马为国忧心、夜不能寐。几位与夏侯家交好的宗室大臣,在等待朝见时,“无意间”议论:“值此用人之际,还是自家人可靠。”“是啊,能力尚在其次,忠心最要紧。”
一个时辰后,曹睿独坐于诏书房。
他面前摊着空白的诏书绢帛,墨已研好。他的手指抚过细腻的绢面,心中天人交战。 他岂不知夏侯楙志大才疏?但张合等老将,确实年迈,且未必绝对可靠。其他边将,要么资历不足,要么脱不开身。更重要的是——司马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武皇帝当年的告诫言犹在耳。
“先帝……”他喃喃自语,想起父亲曹丕临终的嘱托,“宗室,乃国之柱石。”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笔锋落下,不再犹豫。
正式的诏书在午后传出: “制诏:加驸马都尉夏侯楙使持节、都督雍凉诸军事、安西将军,假金斧玉节,总摄戎政。务以守土安民为要,钦此。”
私下召见时,曹睿看着一脸兴奋的夏侯楙,语气凝重:“子林,雍凉,朕就托付给你了。切记,稳扎稳打,无旨不得轻出。”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向各方。
司空府内,陈群接到诏书抄本,默然良久。他对侍立在旁的儿子陈泰叹道:“夏侯子林,性好奢华,尤喜虚名,恐非诸葛亮之敌。雍凉……危矣。”他转身走向书案,“我要修书几封,寄往长安故旧,让他们……早作打算。”
长安城内,雍州刺史府。郭淮接过诏令,看完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对身旁的部将邓艾淡淡道:“传令各郡,加固城防,深挖壕堑,多备擂木滚石。” 年轻的邓艾口吃着,却一语中的:“这、这分明是、是是……胡闹!”
温县,孝敬里。秋雨初歇,司马懿正在庭院中修剪那几株傲霜的菊花。家臣侯吉低声禀报了洛阳的任命。 司马懿的手稳如磐石,剪刃精准地剪去一枚残枝。他望着西方,对身旁若有所思的长子司马师平静说道:“师儿,记住今日。有些位置,坐上去容易,想要坐稳,想要……下来,却难。”他继续修剪着花枝,仿佛刚才只是点评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
三日后,洛阳西郊长亭。
夏侯楙的仪仗浩浩荡荡,崭新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一身明光铠,意气风发。送行的官员设宴饯行,笙歌燕舞,觥筹交错。
一片喧闹中,司空陈群独自立于亭外,望着那西去的滚滚烟尘。他端起酒杯,却没有饮,而是手腕一倾,将杯中浊酒,缓缓洒在黄土之上。 酒液渗入泥土,很快不见了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