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沾满泥泞血污,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皇亲贵胄的模样。
“都督,往东三十里便是武功城,到了那里就能重整旗鼓……”亲卫李忠试图安慰,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夏侯楙茫然望着东方。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惨白的脸上,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离京前,清河公主将贴身玉佩系在他剑穗上,柔声说“待驸马凯旋”;想起曹睿在宣室殿亲手为他系上都督印绶,目光殷切。
“十万大军……葬送在我手中……”他喃喃自语,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在荒原上回荡,凄厉如枭鸣,“我还有何面目再见陛下?再见公主?”
他猛地扯下玉佩,连同都督金印一起扔进烽燧台的深井。井底传来沉闷的回响,如同为他的人生敲响丧钟。接着,他脱下身上华贵的战袍,换上一名亲卫染血的布衣。
“你们走吧。”他对幸存的亲卫说,声音出奇地平静,“回长安报信,就说夏侯楙......战死渭水。”
李忠跪地痛哭:“都督!”
“记住,”夏侯楙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长安方向,“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夏侯楙。”
暮色渐浓,三骑向着西北绝尘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暮色中。那个方向,通往玉门关外浩瀚的沙海,通往一个能吞噬所有过往的、陌生的西域。
七日后,洛阳皇宫。
曹睿捏着郭淮的请罪表章,手指剧烈颤抖。表章上“都督失踪,疑殉国”的字迹格外刺眼,墨迹仿佛都带着血腥气。
“十万大军......渭水浮尸......”年轻皇帝踉跄退步,打翻了案上墨砚,乌黑的墨汁在金砖地上蔓延,如同不祥的预兆。
华歆出列奏道:“陛下,当务之急是速派大将接掌雍凉军事。诸葛亮已再度兵临陈仓,郝昭病重,恐难久守。”
正在此时,黄门侍郎呈上一封密信。信上没有署名,但字迹分明是夏侯楙的亲笔:
“臣无颜再见君父。此生负国恩,唯愿永戍边关,恕臣......不辞而别。”
曹睿颓然坐倒,挥退众臣。空荡荡的宣室殿里,他独自对着地图上西域的方向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陈仓城下,蜀军的营火如星河坠地,照亮了冬夜的长空。
郝昭挣扎着从病榻起身,咳出的鲜血在绢帕上绽开刺目的红梅。亲兵李焕扶他登上城楼,远处“汉”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那声势比半月前更盛。
“丞相,”姜维轻声道,“探马来报,夏侯楙确实西逃,魏国朝野震动。”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掠过城头飘摇的魏旗。渭水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而新的棋局,又已经铺展开来。他望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坚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风起陇右,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也吹动着历史走向未知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