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倾身,语气愈发“恳切”,仿佛推心置腹:“子通,你我相交数十载,当知我心。有些事,非我所愿,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曹昭伯及其党羽,跋扈日久,窥伺神器,证据确凿。我等身受先帝托付,岂能坐视江山倾覆?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些许……些许小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郁结于心,徒伤自身呢?”
“些许小事?”
一直沉默的蒋济,终于开口了。那声音干涩、沙哑,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室内虚伪的平静。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蒋秀连忙上前搀扶,让他勉强靠在自己身上。
蒋济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司马懿:“司马仲达!你……你欺天负人!背信弃义!”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呼吸急促,但话语却清晰无比,“洛水之誓,血犹未干!五千颗人头落地……你管这叫‘些许小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司马懿脸上的悲戚之色稍稍收敛,但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回视着蒋济,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冰冷:“子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酿成更大的祸患。彼等谋逆,铁证如山,不杀,不足以正国法,安天下。”
“铁证?哈哈哈……”蒋济又是一阵惨笑,笑声中带着血泪,“那是什么铁证?!是你我……是你我用信义替他磨利的刀!是我蒋济……是我这封劝降信,骗得曹昭伯放下了武器!司马懿!你用我的名望……为你那肮脏的誓言淬了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蒋秀连忙为他抚背,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司马懿的鼻子,声音虽弱,却字字诛心,如同最后的诅咒:
“你记住……记住今日!你今日能负洛水,他日……必有人负你司马氏!这滔滔洛水……这五千冤魂……都在看着你!看着你司马家!吾……吾蒋济……无面目……见武皇帝、文皇帝于九泉之下!”
他猛地喷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嘶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怒吼,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火光。他身体一软,瘫倒在蒋秀怀中,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眼神开始涣散,但那里面燃烧过的愤怒与绝望,却凝固成了永恒。
司马懿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蒋济最后的爆发,脸上如同戴着一副完美的玉石面具,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去擦拭溅到袍袖上的唾沫星子。过了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奄奄一息的蒋济最后一眼,那目光深处,是绝对的、冰封的平静,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丝动容。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之物,然后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的步伐,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药味、悔恨与死亡气息的卧室。
夜幕彻底笼罩了洛阳,天空中开始飘下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屋檐和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蒋济被安置回枕上,他似乎平静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在回光返照的清醒片刻,他对着哭泣的家人,断断续续地交代后事:“葬我……于 先茔之侧……墓碑……只刻姓名官职……勿书功德……我……无功德可言……”
他的思绪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那是建安年间,他初入仕途,意气风发,与武皇帝曹操畅论天下大势,与文皇帝曹丕切磋治国方略……那些励精图治、天下为公的理想,如同璀璨的星光,曾经照亮过他的人生。而如今,这一切都被洛阳的血色和洛水的谎言所吞噬。
雨越下越大了。在蒋济逐渐模糊的听觉里,那雨声化作了洛水奔腾不息的咆哮,浑浊的河水翻滚着,变成了粘稠的血红色,向他汹涌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他伸出枯瘦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抓了一下,似乎想抓住那早已随流水逝去的信义与清白。
最终,他的手颓然落下。
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色中衣和花白的胡须。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望着虚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