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借着手电的光,方俊看清了担架上那些重伤员的模样。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那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个个,都像刚从血水和泥浆里捞出来一样。残缺的肢体,被急救包胡乱地包裹着,可那点微薄的纱布,根本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鲜血混着雨水、泥浆,糊满了他们的全身。
他们的脸色,蜡黄如纸,嘴唇发紫,双眼紧闭,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若不是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你甚至会以为,那已经是一具具尸体。
生命,在他们身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方俊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他能做的,只是用手电筒,为抬担架的兄弟,照得更亮一点,再亮一点。
可最让他灵魂受到冲击的,是最后下来的队伍。
——那是牺牲了的烈士遗体。
同样是简易担架,用两根竹竿,几条背包带和麻绳编织而成。遗体,就静静地躺在上面,由四个战士抬着。
为了不让后面的人看到他们牺牲时的惨状,所有烈士的遗体,都是脸朝下,趴在担架上的。从侧面,只能看到他们沾满泥土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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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身上,还背着水壶和挎包。有的水壶,被子弹或弹片打穿了,留下狰狞的孔洞。有的挎包上,还用彩色的丝线,绣着鸳鸯、喜鹊之类的图案——那是他们的母亲、姐妹,或者心爱的姑娘,一针一线为他们绣上的,带着她们的祝福。
可如今,物是人非。
挎包大多还是鼓鼓的,里面塞满了没来得及吃的干粮。
所有烈士的脚上,都脱掉了那双沉重的、带着钢板的解放鞋。一双双赤裸的、沾满了泥浆的脚,就那么悬在担架的尾端,随着担架的晃动而轻轻摇摆。
那冰冷的、已经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脚,像一把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方俊的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了。
他曾经读过《谁是最可爱的人》,曾为书里描写的志愿军战士的牺牲而感动落泪。
可那终究是文字,是间接的感知。
而此刻,这残酷而又真实的一幕,就活生生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种震撼,那种冲击,足以击碎一个年轻人对战争所有的认知!
战争,不是冲锋号,不是英雄赞歌。
战争,是破碎的肢体,是冰冷的裸足,是那些沾满绣着鸳鸯的挎包。
队伍,缓缓地从他身边走过。
方俊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具趴着的遗体,他想从那些模糊的身形中,辨认出是否会有那个叫陈默的上海老乡。可他什么也看不清。
也许,没看清,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默默地祈祷着,祈祷那个爱笑的小战士,不在这支冰冷的队伍里。
当最后一个担架,从他眼前经过,消失在山路的拐角时,方俊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靠在了一棵粗糙的大树上,身体顺着湿滑的树干,缓缓滑落在地。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臂里,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今夜无眠。
回到那间还残留着淡淡血腥味的观察所,没有人能睡得着。二百多个年轻的生命,就以那样的方式,从他们眼前“走”过。那山间小路上滴下的、融入泥土的鲜血,那担架上随着晃动而摆动的、冰冷的裸足,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用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方俊打开了那本蓝色塑料封面的日记本。
在摇曳的、豆大的烛光下,他用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写下了当天的日记。他没有记述战况,也没有分析战术得失。此刻,他只想为那些逝去的、年轻的英魂,也为自己那颗被彻底击碎后、又必须强行粘合起来的心,写下一点什么。
二月十七日,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