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火场里,失去了意义。
方俊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人间炼狱里,来回冲杀了多久。他的作战服,被烧出了好几个大洞;他的眉毛和刚刚冒出的头发,也被燎得卷曲发黄;他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疲惫和缺氧,让他的大脑阵阵发昏,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在火海里。
可他的毅力,却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钢索,前所未有地紧绷着。
每当他们成功救出一个村民,听到那些撕心裂肺的感谢和哭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东西,就会从他心底涌起,瞬间冲散所有的疲惫和恐惧。那是一种比任何荣誉、任何表扬,都更强大、更直接的精神力量。
“还有人吗?!里面还有人吗?!”
他和王卫国、施斌,刚刚从一栋已经半塌的房子里,抢出了最后一对被浓烟熏得不省人事的母子。施斌班长一脚踹开旁边一户人家紧闭的大门,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
这户人家,位置在火场的最中心。整栋房子,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屋顶,烧得只剩下了几根焦黑的、摇摇欲坠的骨架。墙壁,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缝,随时都可能坍塌。这里,已经不是火场,而是一个死亡漩涡。
“班长!不能再进了!这房子要塌了!”方俊凭着自己对建筑结构的判断,声嘶力竭地大喊。
“不行!”施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屋内,“我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哭声!”
就在这时,一个被烧得浑身漆黑的汉子,从旁边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施斌的腿。
“解放军同志!解放军同志!求求你!我妈……我妈还在里面!她瘫在床上,动不了啊!”那汉子哭得涕泪横流,额头在滚烫的地面上,磕得“砰砰”作响。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瘫痪在床的老人!
这意味着,她不可能自己逃出来!
施斌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看了一眼那栋如同恶魔之口的房子,又看了看脚下这个苦苦哀求的汉子。
“王卫国!把你身上的水,都给我!”他突然吼道。
王卫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下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施斌拧开盖子,把剩下的小半壶水,从自己的头顶,“哗”的一下,浇了下去。冰冷的水,遇上滚烫的皮肤,激起一片白色的水汽。
“班长!你疯了?!”方俊瞬间明白了施斌要干什么,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施斌的胳膊,“这房子马上就要塌了!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放手!”施斌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就甩开了方俊。他那双平时总是很平静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团比屋外烈火还要炽热的光芒。
他看着方俊,也看着王卫国,一字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他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道命令:
“方俊!王卫国!你们两个听着!这是命令!”
“你们两个,留在外面!万一……万一房子塌了,你们负责接应!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听明白了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班长!”王卫国急了,眼泪都下来了,“要去,也是俺去!俺皮糙肉厚,不怕烧!”
“滚!”施斌一脚踹在王卫国的腿上,把他踹得一个趔趄,“你他娘的懂个屁!救人不是光靠蛮力!老子比你们有经验!这是命令!执行!”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火海之外,那片他明天即将启程回去,那片思念多年故乡的方向。
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然后,他抓起身边的一床湿棉被,猛地往自己身上一裹,就像一发炮弹,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栋即将毁灭的房屋。
“班长——!”
方俊和王卫国,同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