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前线的深秋,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白天,“秋老虎”的余威依旧毒辣,正午的太阳,能把阵地上的花岗岩晒得微微烫手。可一到了晚上,那从山谷里穿堂而过的海风,就带上了一股子阴冷的、刺骨的凉意,能轻易地穿透单薄的军装,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提醒着“恶魔岛”上的每一个人,严酷的冬季,不远了。
方俊的日子,就在这种一半是火一半是冰的、灵与肉的双重煎熬中,缓慢地度过。
那封没有署名的“绝情信”,像一根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让他日夜不得安宁。而杨岚那带着阳光味道的、润物细无声的关怀,又像一剂温柔的、效力缓慢的麻药,暂时缓解着他表面的疼痛,却也让他那颗本该为了一个人而坚如磐石的心,变得日益柔软和摇摆。
他成了一只被困在情感沼泽里的野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而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充满了内心拉扯的僵局的,是一封来自遥远黄土地的、更加猝不及防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给王卫国的。
那天下午,方俊正在观察哨值班,心里还在琢磨着杨岚上午偷偷塞给他的那本手抄本,《第二次握手》里面的情节。突然,他看到山下的公路上,团部收发室的通讯员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正以一种近乎玩命的速度,疯狂地蹬着踏板,朝着后山坡的方向冲去。车子因为颠簸,发出一阵“哐当哐当”的、快要散架的尖叫。
方俊的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通讯员一路捏着闸,车轮在土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刹车痕,尖叫着停在了饲养班的猪圈门口。
“王卫国!王卫国!你的加急电报!”
通讯员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喘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封从遥远内地发来的“加急”电报,通常只意味着两件事:天大的喜事,比如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或者……天大的噩耗,比如家里谁快不行了。
正在猪圈里,哼着不正经的家乡小曲,给那头被他命名为“司令”的肥猪挠痒痒的王卫国,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手里的刷子“啪嗒”一声,掉进了猪食槽里。他的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他连手都来不及在裤子上擦一下,就带着一身浓郁的猪食味,冲了出去。
那是一张薄薄的、因为被通讯员揣在怀里而带着汗渍和体温的黄色纸条。上面的铅字,是用最老式的打字机打上去的,一个个冰冷、僵硬,像一颗颗黑色的子弹,在瞬间,就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御和侥幸。
“卫国,母病危,速归。父,老栓。”
短短九个字,却字字千钧,重如泰山。
王卫国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中,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地冲上了头顶,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又在下一秒,退得一干二净,让他的四肢变得冰冷麻木。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比炊事班里最白的馒头还要白。
“俺……俺娘……”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拿着那张比羽毛还轻的电报纸的手,却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苦苦支撑的落叶。
“卫国!怎么了?”闻讯赶来的方俊,一把扶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如同青松般的身体。
王卫国说不出话来,只是把那张已经被他手心的冷汗浸湿的电报纸,颤抖着递了过去。
方俊接过一看,那九个铅字,也像九根钢针,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知道,对于一个常年在外当兵、把“孝”字看得比天还大的农村儿子来说,这九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天塌下来的声音。
“快!快去跟教导员请假!”方俊的大脑,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开始高速运转。他当机立断,一手架着已经魂不守舍的王卫国,一边对旁边的饲养班老兵喊道,“老张班长!麻烦你!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