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那双崭新的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的“咯噔、咯噔”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脆、更加有力。
楼道里,依旧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但这一次,方俊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他抬着头,挺着胸,目光直视前方。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和锐利。
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侦察兵。手里那封薄薄的信,就是他最精准的地图;那张小小的照片,就是他锁定目标的望远镜。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知道该如何发起攻击。
“咚!咚!咚!”
他站在孙海平办公室门口,叩门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卑不亢。
“进来。”里面传来孙海平依旧威严的声音。
方俊推门而入。
孙海平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他眼皮都没抬,显然以为是哪个下属进来汇报工作。
“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方俊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立正站好,然后,将手里的信和照片,轻轻地、却又像带着千钧之力一般,放在了孙海平的面前。
他这个突兀的举动,终于让孙海平的工作停了下来。
孙海平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停职反省”期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下属。他对方俊那种毫不畏缩、甚至带着几分压迫感的眼神,感到一丝不快。
“方俊?谁让你进来的?”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被打扰的愠怒,“你的问题还在调查期间,老老实实地在宿舍待着!”
方俊没有理会他的呵斥,只是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上的那封信。
“报告主任。我收到了……‘当事人’的来信,我认为,这封信,对于组织上查清我的问题,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特意在“当事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孙海平的目光,这才落到桌上那封信和那张照片上。当他看到信封上那清秀的字迹和“上海”的邮戳时,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拿起信,狐疑地看了一眼方俊,然后抽出信纸,仔细地阅读起来。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但这一次,主动权和被动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转换。站在那里等待审判的,不再是方俊,而是坐在椅子上的孙海平。
方俊能清晰地看到,孙海平的脸色,随着阅读的深入,正在发生着精彩纷呈的变化。
从最初的疑惑、不屑,到中段的惊讶、凝重,再到最后,那张一向如铁板般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尴尬,甚至可以说是窘迫。
当他看到信末那句“我愿意随时以书面形式,向你的领导澄清事实”时,他的手指,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真相!
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的真相!
孙海平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他前几天还在为如何处理方俊这个“烫手山芋”而头疼,还在为如何给上海方面一个“交代”而绞尽脑汁。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交代”,竟然会以这样一种他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自己送上了门!
而且,这个“交代”,不仅没能证实方俊的“罪行”,反而彻底推翻了之前那封“告状信”的所有指控,将整个事件,定性为一场由长辈们的好面子和一厢情愿,所引发的荒唐闹剧。
而他,师政治部的副主任,在这场闹剧里,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一个听信一面之词,不经详细调查,就给一个战斗英雄扣上“陈世美”帽子,并对他进行停职审查的……糊涂官!
他放下信,拿起桌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叫张晓雯的姑娘,笑容恬静,眼神坦荡。这样一个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因为“被甩”就寻死觅活、让母亲去告状的人。
物证、人证,俱在!
孙海平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方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