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州市还沉浸在一片灰蓝色的寂静中,只有一曲洒水车播放的悠扬音乐,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分队大院里,那辆饱经沧桑的212吉普车旁,已经站了三条身影。
一夜未眠的高建国双眼布满血丝,但他身上那股子暴躁的火气,却被一种更加凝练的杀气所取代。他脱下了那身警服,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子,脚上蹬着一双厚底的解放鞋,手里还拎着一个油腻腻的工具包,活脱脱一个准备去船厂拉业务的小包工头。
陈国平的变化更大。他穿了一件袖口和领子都磨破了的海魂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粗布褂子,裤腿一高一低地卷着,露出有些干裂的脚踝。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劣质香烟,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副模样,丢进渔民堆里,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方俊站在他们身边,也换上了一身行头。一件普通的灰色劳动布衬衫,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是双半旧的黄胶鞋。他背着来时那个帆布包,里面装着海图和纸笔,但从外面看,就像个刚进城找活干、还有点学生气的年轻人。
“都准备好了?”高建国把工具包往车上一扔,发出“哐啷”一声响。
陈国平点点头。方俊也应了一声:“好了。”
“好!”高建国拉开车门,“今天,我们就是三个想买二手船用柴油机的生意人。老陈是行家,负责掌眼;我是老板,负责砍价;方俊,你是我的外甥,跟着来学徒长见识的。都记住了,少说话,多看,多听。尤其是你!”他指了指方俊,“别给我露出一副国家干部脸!”
方俊笑了笑,没说话。
吉普车没有直接开往西港区,而是在市区绕了几个圈,最后停在了一个嘈杂的汽车站。三人下车,混入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上了一辆开往西港区方向、车身上漆着“海州-石浦”字样的长途班车。
车厢里塞满了人,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高建国和陈国平像是两条回到水里的鱼,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位置。方俊跟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车上的每一个人。这是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先熟悉环境,评估风险。
班车摇摇晃晃地驶离市区,道路两旁的楼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农田和低矮的厂房。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股浓郁的、咸湿中带着腥气的味道,顺着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快到了。”陈国平那沙哑的声音在方俊耳边响起。
车在一个叫“渔港路口”的站牌下停住。三人下了车,眼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两边是半人高的荒草。土路的尽头,就是那片在海图上被标记为“烂泥湾”的地方。
还没走近,那股在审讯室里由赵建国描述出来的、独特的混合气味,就已经霸道地钻进了他们的鼻腔。
那不是单纯的海腥味,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具有侵略性的气味。腐烂的鱼虾、变质的贝类散发出的恶臭,混合着劣质柴油燃烧不完全的浓烟,再加上铁锈、油漆和湿漉漉的烂木头味儿,所有气味拧成一股绳,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屏障。
高建国皱了皱眉,方俊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有陈国平,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走吧,”他压了压头顶那顶同样破旧的草帽,“前面就是了。记住,进了湾,别东张西望,眼睛别乱瞟,不然人家一眼就看出你是外地来的‘羊牯’。”
拐过一个弯,烂泥湾的全貌,毫无征兆地展现在三人面前。
那是一幅混乱到极致,却又充满着野蛮生命力的画卷。
几十艘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渔船,像挤在一起的沙丁鱼罐头,毫无秩序地停泊在黑色的泥港里。船与船之间,只留下一条窄窄的水道。岸上,简陋的工棚、修船厂、渔网店和露天的大排档挤作一团,私搭乱建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空中纵横交错。
“当!当!当!”
刺耳的敲击声从一个半开放的铁皮棚里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