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声音撕裂晨寂,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动,木屐与布鞋踩踏地面,发出沉闷而密集的轰响。
衙役们挥舞着水火棍,额角沁汗,奋力维持着秩序;礼部的唱榜官清了清嗓子,喉头滚动,吐纳之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他缓缓展开金黄的榜单,纸页摩擦声清晰可闻,如同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大晏启元二十三年,匠籍科取士,末名,李四,擅长制作机巧风筝……”
每念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欢呼,有人冷笑,更有妇人攥紧孩子的手,指尖发白。
这些上榜者,无一不是来自匠户、商户,甚至还有贱籍的后代,这在以往是绝不敢想象的。
他们的名字本该湮没于炉火与铁砧之间,如今却刻上了皇榜,字字如雷。
气氛随着名次升高而越发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当唱榜官念到“榜眼”时,声音都有些发飘,像是被风吹散的纸片。
“榜眼——防疫站医童,李狗蛋!”
“轰!”人群炸开了锅。
议论声如沸水翻腾,夹杂着孩童惊叫、老者咳嗽、茶摊铜壶突突冒汽的声响。
阿朵是谁?
城南防疫站那个带着几十个孤儿制药、熬汤,从瘟疫里救人无数的女人!
她儿子,一个连大名都没有的“狗蛋”,竟然考中了榜眼?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唱榜官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名字。
“榜首——京郊铁匠营匠户,老铁之徒,王石头!”
王石头!那个在楚云舒指导下,改进高炉、炼出精钢的年轻铁匠!
一时间,整个顺天府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风都停了。
随即,是更猛烈的喧哗——支持者振臂高呼,声浪冲天;而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则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仿佛圣贤书页被生生撕碎。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
礼部侍郎赵申排开众人,脸色铁青,衣袍带起一阵冷风,直冲榜前。
他指着榜首的名字,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一个打铁的!一个药童!匠奴贱役,也配与‘进士’二字为伍?!这是对我大乾文脉的奇耻大辱!”
说罢,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扯下皇榜,“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纸屑如雪纷飞,落在冻土之上。
“赵侍郎撕了皇榜!”
现场彻底失控。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裴衍已如鬼魅般现身榜前,绣春刀出鞘三寸,刀锋直指赵申咽喉,冷声道:“赵大人,此榜乃圣裁所出,非尔可毁。”
围观百姓倒吸一口冷气,脚步纷纷后退,只听见风掠过刀刃的微鸣。
赵申浑身一僵,面色惨白,终被两名锦衣卫架离现场,软禁待查。
而这短暂的镇压,却为风暴埋下了更深的引信。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十几个半大的少年悄然散开,钻入四通八达的巷弄。
他们是小蝶的弟弟和他的伙伴们,楚云舒早已布下的舆论之棋。
东市口的小面摊上,一个孩子换了一碗汤面,低声说了几句;西城酒坊里,另一个少年用半块糖糕换来掌柜的耳听;南门桥头,卖糖葫芦的老汉边吹笛边哼:“王石头画渠图,救了两县田哟……”
不到两个时辰,京城各大茶楼、酒肆、瓦舍勾栏,都开始流传起一个惊人的“内幕”。
“听说了吗?那榜首王石头,可不是只会打铁!人家改良了通州、顺义两县的排水渠,设计图纸精妙绝伦,让两县数十万亩快被淹死的良田起死回生,今秋粮食有望丰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