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夜,楚云舒命人陆续在高地各处,设立了六个这样的“冰镜哨站”,由最心细的士兵轮流值守,将敌营二十四小时的动态尽收眼底。
敌军何时换防,何时巡逻,何时运送补给,甚至连巡逻队的路线和人数,都被一一记录下来,汇总成一张精确到分钟的动态图。
阿史那烈自以为是的黑夜屏障,在楚云舒的“天眼”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
第三夜,子时刚过。
凛冽的寒风中,凄厉的狼嚎声骤然响起,这是北狄人夜袭的信号。
风声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如割。
正如楚云舒所料,一支约千人的北狄精锐骑兵,全身披挂白布,如同雪地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沿着一条早已探明的隐蔽雪沟,向着楚云舒大营的侧翼包抄而来。
他们行动迅速,衔枚疾走,马蹄包裹着厚厚毛毡,踏雪无声,只留下一串浅淡的印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然而,在高坡的冰镜哨站上,楚云舒正冷静地看着冰镜中那一条缓慢移动的白色“长蛇”。
冰片上的影像微微晃动,但她眼神稳定如磐石。
“来了。”她轻声道,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她身旁,小铃早已待命,双手紧握令旗,指尖因寒冷而微微发白。
“传令赵破虏,收网。”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小铃手中两面小小的红色令旗在黑暗中翻飞,打出一连串无声的旗语,旗面猎猎作响,如蝶振翅。
早已埋伏在雪沟两侧的伏兵,在赵破虏的带领下,如鬼魅般悄然起身。
铠甲摩擦的轻响与风声融为一体。
当北狄骑兵的前锋刚刚踏入谷口最狭窄的地段时,赵破虏眼中寒芒一闪,猛地挥下了手臂!
轰隆隆——!
早已被撬松的滚木礌石,裹挟着万钧之势,从两侧高坡轰然砸下!
巨石撞击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碎冰四溅,如同暴雨倾泻。
狭窄的雪沟瞬间变成了死亡陷阱。
北狄骑兵大惊失色,阵型瞬间混乱。
战马嘶鸣,人仰马翻,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坠地声混作一团,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正面,仅存的两辆火雷车残骸,没有点燃火药,却被数十名士兵奋力推动,借着坡势,如两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狠狠撞入敌阵!
金属与血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令人胆寒。
“左翼缓退,诱敌深入!”
“右翼包抄,断其后路!”
“中军待令,准备收割!”
冰镜台前,楚云舒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清晰穿透风雪。
小铃的旗语如影随形,精准地将她的每一个指令传递到战场每一个角落。
整支军队仿佛成了她手臂的延伸,精准、高效、致命。
一场完美的伏击战,杀得自以为是的夜袭者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拂晓时分,战斗结束。
清点战果,歼敌八百余,俘获夜袭统领一人,其余尽数逃散。
消息传回大营,全军振奋!
晨光初露,金色洒在皑皑白雪之上,映得天地一片辉煌。
士兵们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锣鼓与刀剑相击的庆祝之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留下一片宁静的余响。
楚云舒站在高坡上,望着融化的冰镜碎片在阳光下滴滴答答地渗水,冰水顺着指缝滑落,凉意直透心脾。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即将消逝的冰镜,倒映出自己清冷的面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裴衍,你曾于灯下对我说,“为君者,首在耳聪目明,方能辨忠奸,察民情,安天下。”
如今,在这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我替你,长出了眼睛。
她正出神,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是楚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