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广翡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那套高悬在断崖边的威亚装置。
它孤零零地立在雾气渐起的山崖边,钢缆和滑轮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且不属于这个环境的金属光泽。
那光泽过于锐利,切割着周遭流动的灰白水汽,在越来越浓仿佛有生命的雾中若隐若现。
扭曲的轮廓看久了,竟像极某种巨兽静默蛰伏的骨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不祥,仿佛正等待着择人而噬。
邓广翡不想过去,一点也不想。
那股抗拒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
“邓广翡!还愣着干什么!就等你了!”
导演粗哑的嗓音穿透雾气,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躁,再次砸了过来。
这已经是第五次催促了,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不耐。
可催促声越急,邓广翡心里的抗拒就越大。
邓广翡深吸了一口湿冷粘稠、带着土腥和腐烂植物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涩和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他也终于鼓足勇气,试图开口说些什么。
“导演,我…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雾来得太邪乎了,能见度太低,而且我刚才好像看到固定基座的岩层有点松动的痕迹!我们再检查一遍行不行?”
但话一出口,连邓广翡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干涩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微弱得刚离开嘴唇就被山风吹散,飘忽得如同呜咽。
“快点儿!磨蹭什么?!哪里不对?!道具组检查过三遍了!安全员也确认了!绝对没问题!别废话!全组几百号人就耗着你一个吗?!”
旁边的执行导演老王突然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邓广翡冰凉的脸上。
那声音尖利得刺耳,完全不像老王平日那圆滑温和的作风。
邓广翡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他稳住身形,愕然看向老王,却猛地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翳。
不仅是老王!
邓广翡心脏猛地一缩,视线仓皇地扫过围拢过来的制片、场务、甚至是他那位总是笑眯眯的生活助理。
他们的眼神都变得一模一样!
空洞、呆滞,像是一具具被抽走了魂灵的木偶,只是死死地固执地盯着他,嘴唇紧抿,形成一种压抑而统一的威胁姿态。
仿佛他若不照做,就会立刻引发某种极其可怕且无法承受的后果。
浓雾翻滚得更急,几乎要彻底吞没他们的身影,灰白的雾气贴附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立在雾中的苍白剪影,诡异而不真实。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浇透了邓广翡的全身。
他被那股无形的来自所有“人”的沉重压力和身后可能存在的推力逼迫着,极其不情愿地、僵硬地往前挪动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那套黑色的威亚衣就悬挂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简易支架上,随着风轻轻晃动,像吊死的鬼。
冰冷的金属扣环和粗糙的织物绑带在雾气中看得清清楚楚,等待着将他禁锢其上,拖向那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断崖上空。
邓广翡从不恐高,吊威亚对他这种拍了几年打戏的演员来说是家常便饭。
过去吊威亚甚至觉得有趣,能俯瞰片场,有种飞翔的快感。
但此刻,邓广翡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和惧怕,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发出危险的警报。
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不是吊上几米高的天空做几个潇洒的动作,而是直接踏入万劫不复的、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深渊。
那冰冷的金属骨架装置,在他眼中散发出浓郁的死气。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