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居”茶馆青布招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堂里堂外都是同样的沉寂。
二楼靠里临窗的小小雅座,紧闭的门扉窗棂,像截出了一方被外面汹涌杀气隔绝的孤岛。
室内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在粗陶灯盏里幽幽跳跃,将围桌而坐的数道身影投向四壁,拉得摇荡变幻。
陈潜居中而坐,靛青棉袍半旧,斗笠已摘下放在一旁,露出轮廓冷硬的面庞。
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桌上摊开的一张简易草图,上面粗陋地勾勒着福州城南以及城外通往白沙站的路径。眉宇间凝着一股寒潭蓄水般的凝重。
他左手边,杨展武一身褐布短打扮,那副精钢短枪拆解成便于隐匿的两截,随意挂在椅背上,枪身乌沉沉的冷光收敛。
他半垂着眼,似乎在琢磨桌上那壶已凉的粗茶,指节却在桌面无声地叩击着某种节奏——他在心中推演着府内路线图。
如烟坐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素白的布裙纤尘不染,静静望着自己搁在膝头的手,唯有目光扫过窗外檐角掠过的灰影时,才带起一丝冰屑般的寒意。
盘石头挨着如烟侧坐,靛蓝头帕下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草图上“归化堂”、“蒲府”几个用炭灰草草写就的大字,额角青筋因为憋着怒火而微微突跳。
云朝烟斜倚在靠近角落的一张酸枝木靠背椅上,她的身形比往日更显清减了几分,脸颊有些苍白,但目光清亮有神,正拈起一颗茶桌上用作点缀的红豆,在指尖轻轻捻动,若有所思。
陈麟高大魁伟的身躯似有些委屈地塞在窗边一张太师椅里,藏青粗布袍子包裹下仍显雄壮肩背,神态却是一种惯看惊涛的从容,只是此刻那双精光隐隐的虎目中,沉淀着忧虑与审视。
陆昆则像一头焦躁不安的猛虎,在这斗室里根本坐不住,背着手在狭小的空地上踱来踱去,沉重的靴底踏着厚实的楼板,发出压抑的“咚咚”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绷紧的心弦上。
李寒衣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墙角那片最深的阴影。她靠墙而坐,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布裙仿佛敛尽了所有光亮,腰间两柄淬火的寒铁匕首在昏暗光线下也只现出幽冷的轮廓。
她环抱双臂,面孔朝向门外方向,侧影冷硬如石刻,深潭般的眼眸里映不出丝毫外物,却又似乎将整个世界的杂音都隔绝在外。
室内只余灯芯毕剥的微响、陆昆沉重的踱步声,还有窗外更显清晰的风啸与隐约传来不知何处兵甲铿锵的碰撞。
陈麟缓缓收回了审视草图的目光,手指在“白沙站”三字上重重一点,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白沙站……此乃临安来人进入福州的最后一道屏障,亦是城外最不易设伏之处。若依鹿姑娘传信……”
他的目光转向陈潜。
“鹿呦消息一向准确,可信极……”陈潜点头,话未说完,盘石头猛地一拳锤在腿侧,憋不住地低吼出来:“那还等啥!俺这就去白沙站,剁了那些狗屁的临安高手!”
“盘兄弟!”陆昆猛地停住脚步,转向他,浓眉紧锁,眼神像要喷火,
“急什么?临安来的鬼知道是驴是马!咱们现在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手,连蒲府那道高墙都没法子捅破,贸然去白沙站,扑个空是小事,万一打草惊蛇,把归化堂的毒蛇全引出来,还怎么救人?”
他胸中那股暴烈的火气也被撩得噌噌直冒,嗓门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瓮声瓮气:“老子手里这虬龙鞭都想把那狗府大门抽碎了!可这么闯进去,他娘的就是个马蜂窝!叮不死咱们也叫里面的人难受!”
墙角,一直默如寒石的李寒衣,目光掠过陆昆因激动而发红的脸膛,又漠然垂下眼睑,仿佛眼前这燥热争执的声响根本未曾入耳。
“陆寨主之言有理,”云朝烟松开指尖那粒红豆,声音清越,带着抚慰人心的柔和力量,
“白沙站固然紧要,然时机未明,人手单薄。鹿姑娘此番冒险出府传信,必有后续安排。此刻最要紧的,仍是稳住阵脚,细查对手真正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