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自己竟在犹豫——对这个叛徒,竟还存着半分旧情?
喉头忽如火烧,他想起杨展武至死圆睁的双眼,想起城门上那颗永不瞑目的头颅。
手腕一沉,剑锋已割破文逸飞咽喉皮肤。
“大哥哥!”阿篱的呼唤像一泓清泉浇在心头。
陈潜剑势微滞,余光瞥见她月白衫子被雨水溅湿,贴在单薄肩头,衬得那抹新愈的伤痕愈发刺目。
阿篱轻轻按住陈潜握剑的手,眼中满溢着清澈而深沉的哀悯。
“他……”阿篱声音轻得像柳絮,“已经疯了。”
目光落在文逸飞污浊的衣襟上,那里沾着干涸的血迹与泪渍。
恍惚间又看见当年谷中,文二哥教她辨认星斗时,袖口沾到的夜露与竹叶清香。
陈潜手臂肌肉绷紧如铁。
庙外雨幕中,隐约传来当年杨展武教他练枪时的喝彩:“好小子!这招‘青龙出水使得漂亮!”
往昔笑声与眼前血腥重叠,握剑的指节咯咯作响。
阿篱指尖轻轻摩挲他腕间暴起的青筋。
这个总把伤痛藏在沉默里的男人,此刻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她忽然明白,比起杀人,更折磨他的是斩断那份兄弟情谊。
“让我来。”她突然说。
陈潜愕然转头,目光与她平静如湖水的眼眸相撞。
那双眼中不见一丝软弱,唯有历经沧桑后的坚定决绝。
正如八年前在潮州府城,她独自面对三个无影蝠,以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杀敌救人的重任。
文逸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喷在青砖上。
他仰头望着阿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小阿篱……你还记得……那年七夕……我帮你扎的兔子灯么?”
阿篱身形微晃。
记忆中的文二哥举着竹篾,在灯笼上细细描画。火光透过宣纸,将玉兔捣药的剪影投满回廊。
如今那双手沾满同袍鲜血,却还记得这般微末往事。
陈潜看着阿篱颤抖的睫毛,心头蓦地一软。
他又何尝不知这丫头最是念旧?当年在药庐,她甚至对死去的小动物都要埋土立碑。
然而如今……
“交给我。”他沉声道,左手轻轻将她往后揽。
触到她后背嶙峋的肩胛骨,才惊觉这丫头又瘦了。这些日子颠沛流离,她肩上压着的何尝比自己少?
阿篱却固执地上前半步。
“文二哥,”她声音很轻,“杨四哥临走前……可有什么话?”
文逸飞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他骂我畜生!用那双枪.……”
话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仿佛又看见杨展武浴血奋战的身影,“但他……但他最后说的是……”
陈潜的剑“铛”地落地。他看见阿篱眼中的水光,也看见文逸飞瞬间苍老十岁的面容。
这一声“二哥”,终究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弯腰拾剑时,忽听贺兰雪冷笑:“妇人之仁!”
绯红身影掠过,文逸飞咽喉已多了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贺兰雪甩去指尖血珠,凤目斜睨二人:“报仇就要有报仇的样子。”
她踢了踢文逸飞尚未僵硬的尸体,“这厮方才想说谎。”
阿篱望着文逸飞凝固在脸上的惊愕,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想起那夜在总管府窗外,听到的癫狂忏悔。或许死亡对这个活在炼狱里的灵魂,反而是解脱?
陈潜默默收剑归鞘。
雨水顺着庙檐哗哗流下,在地上汇成蜿蜒小溪。
他忽然明白自己愤怒的根源——不是文逸飞的背叛,而是那个曾与他们把酒言欢的二哥,早已死在欲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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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杀的,不过是个顶着旧日皮囊的鬼魅。
片刻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