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混沌濒死的意识!祖母的声音!祖母临终前的叮嘱!那塞给我布包时枯槁却异常用力的手!还有……还有她弥留之际,躺在病榻上,神志已经不清,双手却一直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那绝不是翻出花样,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反复缠绕又试图解脱的指法!她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房梁,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反复复……
当时我以为她是糊涂了,在玩孩童时的游戏。现在,这濒死之际,那无意识的动作碎片、那反复的无声唇语,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起!
解死结!这就是她最后要告诉我的!是她用生命最后一点气力刻下的烙印!
求生的本能和这最后的明悟如同火山般爆发!被勒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凭着对祖母弥留之际那些无意识动作的模糊记忆,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动了起来!
不是向外撕扯!不是去抠那勒入皮肉的绳子本身!而是……而是顺着那绞杀的力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极其古怪刁钻的指法,猛地刺入绳圈与脖子之间那狭窄得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勾!不是向外,而是向内!
挑!不是挣脱,而是缠绕!
绕!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绳圈与滚烫的皮肤之间飞速穿梭,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嵌入那绞杀之力的缝隙,每一次勾挑都像是在与那怨毒冰冷的意志进行着无声的搏杀。汗水、泪水混合着脖子上被勒破渗出的血水,糊满了我的手指,滑腻不堪。脖子上的绞杀之力越来越强,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那怨毒的尖啸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还我命来——!”
“你这懦夫的孽种——!”
云裳的嘶嚎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我的手指在巨大的压力和滑腻的血汗中,几乎要失去知觉。不!不能停!祖母那沙哑的“解死结”三个字,如同最后的灯塔在狂涛骇浪中摇曳!
最后一步!一个极其别扭的、需要将小指以一种几乎折断的角度反向旋入绳圈深处的动作!我咬着牙,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气,狠狠一旋!同时,手腕猛地向下一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紧绷的弓弦被巧妙卸力松开的摩擦声,在我颈边响起。
那死死嵌入皮肉、带着百年怨毒、几乎要将我颈椎勒断的红绳,骤然一松!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绞杀之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了!
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张大嘴巴,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脖子上火辣辣地疼,被勒破的地方温热的血缓缓流下。那副完整的红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邪异的力量,软塌塌地滑落在我的胸口,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褪尽了所有怨毒后的……平静的温热。
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一缕青灰色的晨光,怯生生地透过糊着破麻纸的窗棂缝隙,挤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朦胧的光带。尘埃在光带中无声地浮沉。
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目光落在胸口那副完整的红绳上。它静静地伏在那里,黯淡无光,像一条筋疲力尽的蛇。两段曾经分离百年的残绳,在靠近绳结的地方,严丝合缝地相接,形成一道浅浅的、却无比牢固的接痕。
绳子上,那些曾经沾染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它们不再仅仅是云裳的血。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那道接痕附近颜色最深、最暗沉的一小片污渍。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
那不是单纯的血污。
在微光下,那暗褐色的污渍,极其细微地、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了两个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几乎无法辨认、却深深烙印在绳结深处的字——祖母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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