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中的花换了一季又一季,他窗台上的药碗也空了一回又一回。许是我的花沾了山中灵气,许是那些药材当真起了效用,又或许,兼而有之,他的咳疾竟真的渐渐好了起来。咳血止住了,脸上有了血色,原本清癯的身形也似乎丰润了些。他甚至能重新拾起画笔,在宣纸上涂抹丹青。
他画的,多是我。
有时是我簪花而立,浅笑嫣然;有时是我俯身嗅花,侧影温柔;有时只是我挑担离去的一个背影。他作画时,眼神专注,带着我初识人间时未能理解的温度。他会看着我,轻声说:“芷清姑娘,你便如这花中仙子一般。”
我心中悸动,却只垂首不语。仙子?我非仙,乃妖也。但看他日渐康健,眉宇间阴霾散去,露出清朗俊逸的本色,我便觉得,这人间烟火,这每日辛劳,都有了意义。我甚至开始贪恋这种平淡,清晨卖花,午后为他熬药,傍晚看他作画,听他讲些书中典故、人间趣事。我以为,这大概就是人间话本里所说的“岁月静好”了。若能一直如此,便是舍了千年道行,永堕这凡尘,似乎……也值得。
直到那日。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天色骤变,乌云墨染般压下来,顷刻间暴雨倾盆。我记挂他午睡窗扉未关,恐他着了风寒,方才送去的汤药也不知他喝了否,便撑了伞,冒雨再去探看。
院门虚掩,我正要叩门,却听得屋内传来谈话声,并非他一人。一个陌生的、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玄虚:“柳公子,你身上这股妖气,近日是愈发浓重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收住了脚步,隐在门边的风雨廊下,屏息静听。
是柳生的声音,带着我熟悉的温润,此刻却透着一丝惊惧与迟疑:“道……道长此言当真?晚辈近来身子虽好了许多,但夜间总觉心神不宁,偶有噩梦缠身。”
那被称作道长的声音冷哼一声:“公子岂不想想,为何三年前你病入膏肓,那女子出现后,你便不药而愈?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老道游方至此,见你宅院上空妖云笼罩,特来点化。此女每日送来的花草药石,只怕皆是妖物所化,日久天长,不仅吸你阳气,更会惑你心神!”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溅湿了我的裙裾,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冰封了四肢百骸。我听见柳生声音发颤,带着恐惧下的决绝:“晚辈……晚辈亦有所疑。她美得不似凡人,行为又过于蹊跷。若她真是妖孽……还请道长慈悲,施法……除之,保一方安宁!”
“除之”二字,如冰锥刺入我心口,比那檐下顺着瓦楞流下、滴在我颈间的冰冷雨水,更要寒冷千万倍。
原来,我千年修行,三载付出,在他眼中,不过是“妖气缠身”,“非我族类”。原来,那些他笔下的“花中仙子”,那些温言软语,在得知我可能是“妖”的瞬间,便可化为请人“除之”的恐惧与厌弃。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不知自己是何时转身,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回到那间赁来的小屋的。院中那些我精心呵护的花朵,在暴雨中瑟瑟发抖,残红狼藉。我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娇艳的脸庞,指尖触及,一片冰凉。
妖?是啊,我本是妖。山中千年,我见过同修吸取日月精华,也见过精怪吞吐生灵血气。我选择的是最笨拙、最缓慢,却也最干净的道路。我为报恩而来,倾尽所有,换来的,竟是一句“施法除之”。
心口的疼痛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取代。那是对人性易变的寒意,也是对自身天真付出的自嘲。既然温婉顺从换不来真心相待,既然这人间容不下我这点报恩的执念……
我抬手,轻轻拂过鬓边一枚将谢的牡丹绢花,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芷清”的柔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山幽谷中,那株千年牡丹历经风霜雨雪、雷霆淬炼出的孤冷与桀骜。
也好。
既然尔等欲斩妖,便莫怪我这花妖……颠倒乾坤。
我回到屋内,闩上门。不再去理会屋外的狂风暴雨,也不再牵挂那城西小院里的药炉是否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