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转身,不再看门外那些麻木的脸,不再看那些可笑的贡品。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将所有的叩拜、所有的呼喊、所有的荒谬,都隔绝在外。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荡破败的屋子里回荡。
我背靠着木门,身体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门板很薄,我依然能听到外面压抑的、不安的窃窃私语,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似乎能穿透门板,灼烧着我的后背。
我抬起手,颤抖着,再次摸向自己的额头。
触感……变了。
不再是完全平滑的皮肤。那两点凸起,变得更为坚硬,顶端似乎……变得尖锐了。就像……就像两个刚刚破土而出的、小小的犄角雏形。而手指拂过发际线边缘,那层绒毛的触感也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禽鸟羽毛般的柔韧。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水缸边,几乎是扑了过去。
水面因为我的动作剧烈晃动,倒影破碎又重组。
还是那张脸,五官轮廓依稀还是李二狗。但那双眼睛,瞳孔的边缘,已经染上了一圈无法忽视的金色光晕,看久了,竟觉得那瞳孔微微拉长,趋向某种禽类的锐利。额头上,那两个凸起不再是模糊的鼓包,而是分明是两个半指节长的、粗糙的、泛着暗金色的骨质小角!它们扭曲着向上生长,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脸颊两侧,靠近鬓角的地方,那层金色绒毛已经连成片,颜色加深,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羽毛纹理。
水中的倒影,那张半人半鸟、狰狞中透着诡异神性的脸,正直勾勾地回望着我。
“啊——!”
一声短促、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从我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声音在破屋里撞击回荡,连我自己都被这非人的音调吓住了。
我猛地抬手,想要抓挠那张可怖的脸,想要把那该死的犄角拔掉,想把那些绒毛连根薅起!
指甲划过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是血。可那犄角纹丝不动,坚硬异常。那些绒毛,仿佛是从血肉深处长出来,根本扯不掉。
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看着水中倒影脸上那几道血痕,看着那双混合着恐惧、绝望和一丝疯狂的金色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毁不掉。这变化,毁不掉。
门外,因为我那声非人的尖叫,似乎引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和恐慌,但很快又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响亮的、带着恐惧的叩拜声。他们把这当成了神怒。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水缸,听着门外那永无止境般的诵念。
“山神爷保佑……”
“山神爷赐福……”
“求山神爷降下甘霖……”
“求山神爷让我家婆娘生个儿子……”
各种各样的祈愿,卑微的,贪婪的,琐碎的,透过薄薄的门板,钻进我的耳朵,也似乎……钻进我的身体。那股空洞感,在对这些祈愿和那些杂乱气息的本能渴求中,时而加剧,时而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
我明白了。那只金鸟,它或许并非自愿成为“山神”。它也是被这莫名的规则禁锢于此,承受着香火,也依赖着香火。它叫三声,不是恩赐,是诅咒的转移,是寻找一个替身!而我,李二狗,这个做着发财当官美梦的蠢货,主动送上了门。
发财?当官?哈哈……哈哈哈……
我想笑,却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
日子,就在这种绝望的僵持中,一天天过去。
我再也无法走出这间屋子。每次靠近门口,那种无形的束缚感就变得无比强烈,让我寸步难行。村民们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前来,放下或多或少、或好或坏的“贡品”,然后叩拜,祈愿,直到日上三竿才小心翼翼地散去。
我的身体,在不可逆转地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