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村东头,顾野家那片刚批下来的宅基地上,几十号汉子光着膀子,喊着号子,热火朝天地干活。
挖地基的,和泥的,脱坯的,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往下淌,在扬起的尘土里摔成八瓣,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子使不完的劲儿。
三倍工分!
中午还管一顿喷香的肉!
这条件,别说红旗村,就是把十里八乡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第二家。
沈惊鸿提着一个巨大的瓦罐,里面是她刚用井水镇好的绿豆汤。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越发衬得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在这片充满汗臭和泥土气息的工地上,她就像一朵悄然盛开,不染尘埃的白莲。
“大家歇会儿,喝口绿豆汤解解暑!”
她声音清甜,像山泉水一样,一下子就浇灭了众人心头的暑气。
“哎哟,是嫂子来了!”
“谢谢嫂子!”
汉子们立马咧着嘴围了上来,一个个虽然累得像脱水的狗,但看着沈惊鸿的眼神都带着善意和尊敬。
这年头,谁是真心对你好,谁能让你吃饱饭,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亮堂着呢。
顾野靠在一棵大树下,嘴里依旧叼着那根标志性的狗尾巴草。
他没去跟那群人抢,只是眯着眼,看着阳光下那个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真他娘的像个家了。
沈惊鸿给众人分完汤,端着一碗专门留给他的,走到跟前。
“你怎么不去喝?”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碗递过去。
顾野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他随手把碗递回去,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望向了村口的方向。
“真甜。”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沈惊鸿脸颊微红,以为他说的是绿豆汤,小声嘟囔:“放了糖精,当然甜了。”
顾野却没接话。
他的眼神微微变了,那股子懒散劲儿褪得一干二净。
“你先进屋去,日头大,别晒着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
沈惊鸿有些奇怪,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不远处的茅草屋。
她走后,顾野脸上的笑意彻底不见了。
他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整个人像一头被惊扰了午睡的豹子,无声无息地绕到工地另一侧,闪身进入了旁边的小树林。
树林里光线昏暗,恰好能将村口通往后山的小路尽收眼底。
一阵“哗啦啦”的拨浪鼓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看着像常年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货担,慢悠悠地走进了村。
他并没有在人多的地方停留,而是径直朝着村子最偏僻的角落走去。
不多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一间破败的土屋后闪了出来。
是李娟。
李娟左右张望了一下,做贼似的快步迎上货郎,两人一前一后地钻进了不远处更茂密的一片小树林。
顾野眼底一沉。
阴沟里的老鼠,鼻子果然灵。
收山货?
这个年景,哪个收山货的会穿一双崭新的“回力”鞋,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没半点划痕的“上海”牌手表?
更要命的是,那家伙摇拨浪鼓的节奏,三短一长。
这是京城他那个圈子里,用来紧急联络的暗号。
顾野的嘴角翘了翘,笑意却没到眼睛里,全是寒气。
他那帮“好兄弟”,手脚还真是快。
看来,自己在青阳县搞出那么大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他们。
不过,派这么个货色来,是看不起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