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茶楼。
上好的铁观音氤氲着香气,却没人有心思去品。
地上是碎裂的紫砂壶,滚烫的茶水浇在地砖上,还在不甘地冒着白汽。
被称为“老爷”的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瞪着前方,一动不动。
他那尊泥塑般的身子,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刘管家的脸,白得像新刷的墙,嘴唇哆嗦,挤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伙计早就腿软,要不是扶着桌角,人已经滑到了地上。
“阎……王……愁……”
许久,老者干裂的嘴皮子才蠕动着,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那声音,带着一股子让人牙酸的绝望。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民国那会儿在天津卫,不是说……被沉塘了吗?”
刘管家猛地吞咽口水,嗓子干得像要冒火。
“老爷,那都是传闻……”
“可那是严八爷啊!”
伙计带着哭腔,声音都变了调。
“琉璃厂门口那棵老槐树,岁数都没他老人家的名头大!”
阎王愁,严八爷。
这不是一个名字。
这是一个时代的梦魇。
是一个早就该被埋进历史尘埃里的传说。
琉璃厂玩古董的,有一个算一个,论辈分都得管他叫声“祖师爷”。
可没人敢。
因为这位祖师爷,从不鉴宝。
他只“鉴”人。
他办的拍卖会,拍的不是物件,是家产,是人命,是几代人的传承。
他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把祖宗攒下的家底,心甘情愿地捧出来。
最后,还得对他磕头谢恩。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到了严八爷这,阎王爷都得发愁。
因为他能让你活,也能让你生不如死,全凭他一张嘴,一颗心。
“那个姓沈的小丫头……”
老者终于喘上一口气,气息却乱得厉害。
“她从哪儿……把这尊活祖宗给请出来的?”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茶楼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久前,他们还以为这是一条想在京城搅弄风云的过江猛龙。
现在才发觉。
这哪里是龙!
这分明是牵着一条地狱三头犬的疯婆子,一脚踹开了地府大门,要拉着整个京城陪葬!
“老爷……明天的拍卖会……”刘管家抖着声音问。
老者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的光已经散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帖子都递到脸上了,能不去?”
“备厚礼。”
“不,备两份!”
老者伸出两根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手指。
“一份,给那个姓沈的丫头。”
“另一份,给我,我亲自去拜见严八爷!”
“告诉所有人,把尾巴都给我夹紧了!谁再敢有小动作,不等苏家动手,老夫我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是,是!”
刘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老者颓然坐回太师椅,看着满地狼藉,嘴里只剩下喃喃自语。
“变天了……”
“这京城的天,要变了啊……”
……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严八爷重出江湖,要在古月斋旧址亲自掌槌的消息,不到一个钟头,便席卷了琉璃厂的每个角落。
前一刻还在串联,准备给“苏家”下马威的所谓“老势力”,瞬间土崩瓦解。
有人当场就把传家宝锁进了最深的柜子。
有人连夜跑路,卷着铺盖逃回了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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