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说,“字得学,能少吃亏!”
他说着,手指无意识抠了抠册子:“以前俺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签军状只能按红手印。”
有回听见俩新兵蹲营门口说“将军都不认字,咱们学了没用”,那话跟针似的扎心。
现在俺每天抽半个时辰学,晚上还在营里教新兵写名字,一笔一画地教,就想让他们知道,陛下说的“武人要识字”,不是虚话。
郑森将册子还他,指尖随“天地玄黄”节奏轻叩膝头,心底暖意渐生——甘辉爹的经历,比任何奏折都让他安心。
他缓缓开口:“大夏开国六年,朕改秀才考试之制,废经义考,改试识字算术,便是要让寒门出身的人有出头之路。”
当年多少人骂朕“自贬斯文”,连你家施将军,亦曾向其父抱怨朕“弃圣贤之道”吧?
这话刚落,施琅老脸“唰”地通红,起身拱手时袍角扫过车座棉垫,动作局促。
他暗骂自己当年糊涂:“那时向爹抱怨,说陛下贬损秀才门槛,失了‘斯文’体面,如今想来,真是有眼无珠。”
他垂首至胸,语气满是愧疚:“陛下明鉴,臣早年确是糊涂。”
他忆起去年回乡,晋江县衙的景象令他震惊。
往年收税时,胥吏们拿着模糊账册漫天要价,农户敢怒不敢言,县衙后院总堆着没理清的旧账,纸页泛黄发脆,字迹潦草难辨。
可此次回去,县衙里多了几个秀才出身的小吏,皆是寒门子弟,握着算盘核对赋税,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还把“每户应缴粮银”写在木板上贴于衙外,百姓围着看,再无往日争执。
“那时臣才幡然醒悟,”
施琅声音沉了些,抬眼望郑森,眼神满是坦诚:“所谓斯文,从非掉书袋言‘之乎者也’,而是能为百姓算清账、办妥事。”
臣父施宣乃前明秀才,一辈子奉“经义为尊”,见了小吏们的账册和衙外的木板,摩挲半晌,只道“时代变了”。
他顿了顿,念及上月去苏州巡查,见府衙里大半底层官吏都是新考中的秀才,有农夫出身的管户籍,有退伍兵管粮仓,做事都透着实在。
这些人从前连私塾门都进不去,如今却能凭识字算术当差,把地方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江南州县,再非胥吏报多少是多少,秀才出身的小吏带算盘走村串户,百姓缴多少税、领多少粮,皆写在字报贴村口,一目了然。
臣那时才懂,您要的从非“斯文”,而是能做事的实在人。
郑森望着他,指尖停于膝头,心底欣慰渐浓:“这老臣,总算看透了。”
他语气平和却坚定:“治理天下,从来不是靠士族手中经书,而是千千万万能认账、会办事的普通人。”
马车继续前行,车外稻浪“沙沙”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