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拂晓,兵工厂的天,彻底变了。
十几位苏联专家不再是待在招待所里喝茶抱怨的吉祥物。
他们被精准地分配到各个关键岗位,成了带着图纸和计算尺的一线技术指导。
铸造车间。
负责回转窑托轮组的专家瓦西里,正对着几个老师傅,情绪激动地讲解着图纸。
“不,不,不!
这个托轮的铸造,对材料性能有恐怖的要求!”
瓦西里手指重重戳在图纸上,旁边的翻译正费力地转述。
“它需要高强度的铸钢,并且在浇筑后,必须进行严格的正火处理,消除内应力,提高韧性!”
“这是科学!
是必须遵守的流程!”
负责铸造的王师傅,是个在炉火边熬了三十年的老把式,一辈子都在跟铁水较劲。
他吧嗒了两口旱烟,眯着眼打量图纸上那个大铁轮子的形状,又瞥了瞥瓦西里那副“你们不懂,这很严重”
的表情。
“洋专家,”
王师傅慢悠悠开口,嗓音是被烟火熏燎过的沙哑,“俺晓得这玩意儿得结实。”
“可你说的那个……叫啥,正火?俺们这儿的炉子,火候控不准。”
“要么烧过头,要么欠点火,一炉出来就是个废铁疙瘩。”
“那怎么行!”
瓦西里急了,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焦躁,“没有正确的正火,它的机械性能根本达不到设计指标!”
“在高强度运转下,它会断裂!
整个回转窑都会因此瘫痪!
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俺有个老法子。”
王师傅不紧不慢地吐了个烟圈,似乎没被瓦西里的怒火影响。
“浇筑完了,别让它在风里自己冷。
趁它通红的时候,直接埋进谷子壳和草木灰堆里,拿湿麻袋盖严实了。”
“让它自个儿在里头,憋着那股热气,一点一点地把火气给散了。”
“等个一天一夜,再把它刨出来,保准又硬又有嚼劲,跟牛筋一样,你想砸断都费劲。”
“什么?埋到谷壳里?”
瓦西里的眼珠子瞬间瞪圆,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这……这简直是巫术!
是胡闹!
我从未在任何一本苏联的冶金手册上看到过!
这不科学!”
他感觉自己的专业知识受到了奇耻大辱。
莫斯科钢铁学院的教科书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这是对他所学一切的公然挑衅!
“我绝不同意!
如果你们坚持用这种原始、愚昧的方法,我将立刻停止托轮组的所有工作,并向彼得罗夫同志,甚至莫斯科报告!
这是对苏维埃援助的巨大浪费!”
一个坚持科学理论,一个相信祖传经验。
两人就这么在熊熊的炉火前,顶上了牛。
整个铸造车间的工作,都因此停滞。
就在这时,总调度彼得罗夫大步走来。
他看到停工的场面,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怎么回事?瓦西里同志,为什么还没有开始准备砂型?我们的项目进度是以小时计算的!”
瓦西里看到彼得罗夫,立刻大声抱怨起来:“彼得罗夫同志!
我们的中国同志,要用一种近乎巫术的办法来代替正火处理!
我无法同意!
这会毁掉整个零件,甚至毁掉整个项目!”
彼得罗夫听完瓦西里的叙述,又听了王师傅不卑不亢的解释,陷入沉默。
他的脑海里,闪过林川昨天在黑板上画出“任务树”
和“进度图”
的样子。
林川那套管理方法,在苏联的教科书里也找不到,但它管用得可怕!
他开始意识到,在这个神奇的东方山沟里,绝不能完全用自己固有的“科学”
去衡量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