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太子爷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他在气头上,让你下死手打允熥,你就真往死里打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若是真把允熥打出一个好歹来,伤了筋骨,损了元气……夏福贵,你就不怕皇爷寸斩了你!”
夏福贵以头触地,“砰砰”作响:“娘娘明鉴!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啊!太子爷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严令往死里打,打死勿论,奴婢若敢徇私,太子就自个上手打了,那才真正要了三皇孙的命!”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被太子严令吓破了胆,不得不执行的可怜虫。
吕氏冷眼看着他这番表演,心中一阵腻烦。
这个死太监!骗谁呢!这场戏做下来,既替太子爷分了忧,又讨好了常家那个短命鬼的儿子,一个萝卜两头切,两头都是赚!
她心中痛骂,面上却仿佛被夏福贵的苦衷说动了。
“罢了,一大把年纪了,这么不懂事,就等着皇爷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吧!春桃,到太医院多取些金疮药,给熥儿送去!“
七日后,朱允熥的"伤“终于好了。他跟在老太监汪谨言身后,一步步迈向文华殿。
殿宇深邃,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中静得可怕。
他的父亲,皇太子朱标,正端坐在大殿尽头的蟠龙御案之后。
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几乎将他半个身子淹没。朱标微低着头,沉浸在那些关乎国计的文字里,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汪谨言示意朱允熥在门边稍候,自己则放轻脚步上前,在御阶下停住,躬身禀报:“老奴汪谨言,奉皇爷旨意,送三皇孙殿下前来进学。”
朱标书写的动作停了停,目光落在允熥身上,没有父亲的慈爱,只有冰冷锐利的审视,允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伤好了?”朱标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朱允熥连忙上前几步,"好了……"
朱标轻轻拍了拍御案,"这一次,只是小惩大戒。再有下次,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听着,不要仗着皇祖宠爱,就以为我不敢打你!"
朱允熥慌忙跪下:“回父王,儿臣……儿臣知错了。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用心读书,请父王宽恕。”
朱标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手往御案右下方一指:“嗯。你的书案在那儿。去吧,《大学衍义》今日需读完第一卷,孤会考校。”
“是,儿臣遵命。”允熥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走向那张属于他的紫檀木书案。
书案离御案足有一丈远,既在朱标的视线范围之内,又不至于打扰到处理政务。
案面光滑如镜,摞满了书册。最上面是刚刚朱标指定的《大学衍义》,下面则能看到《四书章句集注》、《资治通鉴纲目》,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皇明祖训》。
书案侧后方,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塞满了经史子集,像一面沉重的墙,无声地昭示着他未来需要攀登的知识高峰。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摊开书卷,忍不住偷偷瞥向御案后的身影。
起初,朱允熥浑身不自在,仿佛背上扎了针。但很快他发现,朱标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批阅奏折,与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甚至一整日都不会看他一眼。
那种全神贯注、肩承万钧重担的状态,让他恍然意识到,并非父王刻意冷落,而是压在他肩头的江山之重,根本不容其有丝毫分神。
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清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