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朱允熥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温柔囚笼”。
那四个宫女像是嗅到花蜜的蝶,无孔不入。
他晨起读书,她们便端着提神醒脑汤袅袅而入,添香磨墨时,水葱似的手指总不经意拂过他的腕子;
他晚间欲歇,她们又捧着安神汤前来,衣衫单薄,眼波流转,言语间满是引人遐思的关切。
那四个太监则像阴暗处的地老鼠,眼神闪烁,总在他书房外逡巡。
朱允熥依照前法,或冷面推开,或低声呵斥,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头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他知道,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吕氏这招润物细无声的软刀子,消耗的是他的心力,败坏的是他的名声。
只要他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不行,必须得破局!’
他坐在书房里,盯着面前勾勒了一半的疆域图,心思却全然不在图上。
‘硬顶不行,告状没证据,反而落个不识好歹的名声……得想个法子,让这‘好意’变成她的‘错处’。’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能破此局的人,不在东宫。得去寻那座最大的靠山。’
这天下午,朱允熥照例前往乾清宫给皇祖请安。
他刻意让自己眉宇间带上几分疲惫与勉强。
陪老爷子说话时,也少了几分往日的精气神;侍立在侧时,罕见地走了神,目光怔怔地望着殿角的蟠龙金柱。
“允熥?”朱元璋低沉的声音将他惊醒。
他猛地回神,皇爷爷放下了朱笔,正看着他。
“咋了?咱看你今天魂不守舍,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小小年纪,心里揣了啥事?还是身边哪个不开眼的奴才伺候得不用心?”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定,面上露出一丝慌乱与窘迫,急忙躬身道:“皇爷爷,孙儿只是,只是昨夜没睡安稳,精神有些不济,绝无他事……”
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朱元璋的疑心便越重,活了六十几岁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后宫前朝那些弯弯绕绕,他门儿清。
“没睡安稳?可是读书太晚?还是……有什么烦心事?在咱这儿,有啥说啥!”
朱允熥搓了搓衣角,像是个不知该如何应对长辈过度关怀的半大孩子,小声道:
“回皇爷爷,真的没什么……是母亲……母亲待孙儿极好,前两日还特意精心挑选了八个伶俐稳妥的宫人来伺候孙儿,衣食住行,关照得无微不至。
孙儿……孙儿只是从小到大散漫惯了,一时不太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心里……心里有些受宠若惊,反倒绷着了。”
朱元璋怔了一瞬,然后板着脸说道:
“不习惯?你以前身边就三四个老弱,也没见你说不习惯。怎么,你母亲给你的人,太伶俐了?让你不自在了?”
火候到了!朱允熥要的就是老爷子自己去品,去琢磨。
他不能直接说吕氏的不是,但他可以把自己不适的感受,和吕氏的好意一起,原封不动地摆在皇祖面前。
他低下头,声音更小,带着点难以启齿的尴尬:
“孙儿不敢妄议母亲安排……就是,就是她们太过尽心了些。孙儿晚上想静静看会儿书,她们便轮番进来添茶、捶腿、送点心,关切备至;孙儿衣衫穿得略单薄些,她们便忧心忡忡,念叨半晌,生怕孙儿着了凉……
还有个太监,孙儿在书房里随便画些……画些山水闲图聊以自娱,他送东西进来时,眼神总往桌案上瞟,孙儿心里……心里不踏实,便让他日后不必进书房了。”
影响皇孙学业,窥探皇孙私密,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触犯了朱元璋的逆鳞!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对侍立一旁的吴谨言挥了挥手:“去,把太子给咱叫来。”
不多时,朱标步履匆匆地赶至乾清宫。
朱元璋没看他,只对朱允熥抬了抬下巴:“允熥,把方才跟咱说的话,再跟你爹说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