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轻手轻脚走进乾清宫西暖阁,朱元璋正靠在软榻上,眯着眼哼着凤阳花鼓调,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回来得这么早?老爷子听见脚步声,眼皮懒洋洋地抬了抬。
朱允熥在下首的锦墩上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爷爷,孙儿有要紧事禀报。
说吧。朱元璋的调子没停,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冯诚慌慌张张跑回来了…
"啊?你说啥?"朱元璋猛地坐直了身子,冯胜的儿子不是就叫冯诚吗?他不在西安办差,跑回来做什么?
朱允熥嗫嚅着说道:冯大将军…没能镇住二叔…
朱元璋立马炸了毛,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朱允熥。
冯胜这个老货,白跟了咱这么多年!咱给了他金牌,给了他密旨,让他节制陕西兵马,他连这点事都办不妥?说!西安现在怎么样了?
朱元璋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吴谨言浑身猛地一颤。
没镇住三个字在他脑中炸响。
‘冯胜持王命旗牌,他都镇不住,那西安城现在是何等光景?莫非…莫非…秦王殿下己经…己经…血洗了钦差行辕?!我的天,年都过不成了!’
一瞬间,吴谨言仿佛己经嗅到了千里之外的血腥气,看到了西北风烟乍起的景象。
他感到脊梁骨发凉,忍不住偷偷瞄了过去。
果然如吴谨言所料,朱元璋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喝问:允熥!你倒是快说啊,西安现在到底怎么了?
朱允熥低垂着头:"西安…西安…人心惶惶。冯大将军调动宋晟,对…对二叔动了粗,拿…拿铁链子,把二叔…锁…锁在王府里了…"
吴谨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冯胜,是得了失心疯吗?竟敢拿铁链子锁秦王?皇爷如何能忍?看来又要大开杀戒了!’
朱元璋往地上啐了一口,怒冲冲问:
"他派他儿子回来,就为说这个?冯胜老么为啥要锁朱樉?咱是让他去宣旨,没让他去动刀动枪!“
朱允熥连忙替冯胜辩白:
不是的,爷爷。二叔的性子您还不知道?谁那么眼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折辱他老人家?那不是活腻了找死吗?
我亲耳听见冯诚向父王哭诉,说冯大将军去拜见二叔时,二叔光着个上身,左手搂着一个美人,右手搂着一个美人,连杯茶都没给冯大将军上,根本没把钦差放在眼里。
冯诚还说,二叔当着冯大将军的面打杀庄户,冯大将军好言相劝,二叔全当耳旁风,很不耐烦,说冯大将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朱元璋重重拍着榻沿,朱樉真这么说的?
朱允熥答道:
这不算什么。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还在后面。关键是二叔不奉诏,冯大将军万不得己,只好使了个计策,把二叔骗到猎场,强行抓了起来,锁在王府里了…
听到锁在王府里了几个字,吴谨言绷得紧紧的心弦地一声松下来不少,总算不用派兵平乱了!
随即,另一股更深的寒意不由分说涌上心头。
‘我的老天爷!’
他此刻才回过味来,三皇孙走进阁子,说的头一句话,哪里是禀报,分明是挖了一口深井,等着皇爷往里跳!
他先抛出一个镇不住的弥天大雾,让皇爷不由自主联想到兵凶战危,不可收拾。
待到在皇爷心头,掀起惊天大浪之后,他才轻描淡写说出,‘皇祖父,冯胜万不得己锁拿了二叔,您别恨他…’。
和江山动荡这种弥天大祸相比,锁拿亲王倒成了不幸中的万幸!
高!实在是高!这小皇孙,不声不响中,己经将人心拿捏到了这种地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吴谨言己识破了朱允熥的伎俩,朱元璋却仍在没完没了地追问:
你这是在胡说八道!冯胜拿着咱的金牌,拿着咱的圣旨,就如咱亲临!老二究竟长了几个胆子,他敢不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