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盛夏将至,空气里弥漫开黄豆发酵的浓郁香气,引得四邻馋涎;不是数十口巨大的酱缸,如列队的士兵般静立于日光之下,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盐霜,内部正进行着缓慢而伟大的转化;更不是工人们戴着斗笠,手持木耙,虔诚地在酱缸间巡走,用长柄勺将晒得恰到好处的酱醪翻搅均匀,空气中回荡着劳动的号子和酱香交织的独特交响。那是一种被抽走了魂魄与生机的、了无生趣的寂静。厂房里,整齐划一地排列着不锈钢发酵罐和恒温恒湿的培养箱,管道纵横,仪表盘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空气中,没有了阳光晒透豆饼的醇厚焦香,没有了自然发酵产生的、复杂而多变的复合香气,只有一种经过标准化菌种接种、在精确控温下催生出的、单一而尖锐的、工业化的“酱味”,像一层无形的、隔绝了时间沉淀与自然造化的玻璃罩,笼罩了所有关于等待、关于转化、关于“一缸岁月”的朴素信仰。
“林先生,节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此刻,他白色的西装上印满了分子结构式,显得格外“科学”。正是“食品优化公司”的王胖子。他身后跟着几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手里拿着试管和培养皿。“时代变了,老祖宗的法子,终究是太慢了。我们‘福记’这块牌子,不能毁在您手里。”
韩林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墙角那张落满灰尘的、巨大的木耙上。他知道王胖子会来。自从他着手恢复村里的老手艺,这家公司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家家找上门来。他们带来的,永远是冠冕堂皇的“现代化”、“标准化”、“效率最大化”,以及一张张足以压垮小作坊的支票。
“王总,福记酱园,是我韩家的祖产。”韩林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从我曾祖母那辈起,就在这里,一口缸,一双手,守着这门手艺。酱,不是速成的商品,是时间的儿子,是阳光、风雨和匠心的孩子。”
王胖子轻笑一声,点开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林先生,情感不能发电,情怀也不能当饭吃。您看看这个,您的传统酱醪,发酵周期长达一年,出油率不足百分之十五,风味物质单一,且受天气影响极大,品控无从谈起。再看我们的‘瞬酿’技术,采用定向复合菌种,智能控温发酵,三个月即可出厂,出油率超过百分之三十,风味稳定,成本仅为传统工艺的十分之一。市场选择了效率,消费者选择了口味,这是大势所趋。您守着一园子酱缸和几本发黄的食谱,是想感动谁呢?”
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倔强:“那不一样!”
韩林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叫阿酱,是酱园老工头的女儿。她手中紧握着一把磨得光滑的、用来翻搅酱醪的木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爹说,做酱,得看天吃饭。春天踩曲,要看风向;夏天晒酱,要看日头;秋天下酱,要看节气。酱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用心,它才会回报你最醇厚的味道。机器能测出氨基酸态氮的含量,能测出黄曲霉素的指标,但它测不出,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酱缸上时,那股子苏醒的香气;它也测不出,一场及时的夏雨过后,酱味里那抹清新的升华。那不是化学成分,那是‘魂’!”
“魂能卖钱吗?”王胖子展示着他们的产品线,从各种口味的即食拌饭酱到复合调味料,“丫头,市场不相信玄学。你守着你爹那本快霉掉的《制曲心得》和几十口快被淘汰的大缸,能让‘福记酱园’通过hAccp认证吗?能让村子靠这个产业振兴吗?能让这些‘老古董’,变成能出口海外的‘标准化酱料’吗?”
韩林走上前,从阿酱手中接过了那把沉重的木耙。木柄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往昔匠人的体温。他记得小时候,曾祖母总带着他在酱园里玩耍。那时的酱园,是一个充满神秘和期待的地方。巨大的酱缸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孕育着时间的秘密。曾祖母会告诉他,每一块豆饼的选择,每一瓢盐卤的配比,每一次翻搅的时机,都关乎着一整年的收成和味道。她常说:“做酱如做人,急不得,躁不得。要沉得住气,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