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谣言与铁砧
周家那套编排人的鬼话,像是一股带着腥臊味的阴风,从京城和几个花花世界的大州府吹出来,没过多久,到底还是飘到了北疆这苦寒之地。
起初只是在朔州城里一些老派的茶楼里,有那穿着长衫、自诩清高的老学究,抿着劣茶叶子,摇头晃脑地嘀咕:“非礼勿动,非礼勿言……这工分之物,诱人逐利,坏人心术啊。”
或是有些婆娘凑在一起嚼舌根:“听南边来的行商说啦,那安远的白糖,是用什么……对了,童子尿熬的!不然哪能那么白?吓死个人!”
这些闲言碎语,起初并没掀起多大风浪。对于朔州大多刚能吃上饱饭的百姓和军户来说,工分券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盐和布,那就比什么都强。至于白糖是尿熬的还是蜜炼的,关他屁事,甜就行!
可这话传多了,终究是有些影响的。一些原本打算把孩子送去“蒙学”的人家,开始犹豫了——“听说那书院不教圣贤书,尽教些木工铁匠的玩意儿,娃儿学坏了咋办?”
消息传到安远,赵顺有些坐不住了,拿着几份从南边抄录来的、满是污言秽语的“讨陈檄文”来找陈小乐。
“大人,您看这……越说越不像话了!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子,辟辟谣?”
陈小乐正在看匠作营送来的新式高炉风箱设计图,头都没抬:“辟谣?你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你越辟,他们传得越起劲,好像咱们真怕了他们似的。”
“那……就由着他们这么污蔑?”
“污蔑?”陈小乐终于放下图纸,嘴角扯出一丝冷意,“他们也就剩这点本事了。周文渊以为靠几句酸腐之言就能动摇我的根基?他忘了,老百姓的肚子和脚,是最诚实的。”
他站起身,对赵顺吩咐道:“两件事。第一,让咱们的‘游学宣讲队’,在乡下走动的时候,多带几样东西——新式的犁、便宜好用的镰刀、还有那些增产的粮种。谁不信,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亲手试试。第二,在朔州城里,找几个识文断字、又信得过咱们的说书先生,把咱们安远怎么从穷山沟变成如今这模样,编成段子,天天在茶馆里讲。周家会编坏的,咱们就不会编好的?”
赵顺眼前一亮:“明白了!用实事说话,用好处引路!”
就在陈小乐用他那套“务实”的法子对抗虚无的谣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朔州。
来人是个中年文士,自称姓柳,名轻尘,来自江南。他既没有投拜帖,也没显摆身份,就这么一身半旧青衫,在朔州城里转悠了两天,看了供销社,瞧了正在兴修的学堂,甚至还去城外的垦荒田埂上站了半晌。
第三天,他才来到镇抚衙门,求见陈小乐。
陈小乐在偏厅见了他,这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执拗和……一点不易察觉的落拓。
“在下柳轻尘,游学至此,听闻安远陈大人治下,气象一新,特来一见。”柳轻尘拱手,不卑不亢。
“柳先生客气了,不知先生有何指教?”陈小乐让人看茶。
柳轻尘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陈大人,在下游历四方,见惯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唯独在大人治下,见流民有食,士卒知礼,市井井然。敢问大人,所行之事,是效法先秦之商鞅,还是本朝之王荆公?”
这话问得刁钻,无论是商鞅还是王安石,都是历史上褒贬不一、争议极大的变法者。
陈小乐笑了笑,反问道:“柳先生觉得,我是像他们哪一位?”
柳轻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都不像。商君、王公,变法图强,终究是为巩固君权,富国强兵,亦为君王之私产。而大人您……”他指了指窗外,“您这工分、供销社、乃至匠作营所出之物,似乎……意在泽被于民,让这天下,换一种活法?”
陈小乐有些意外地看了柳轻尘一眼,没想到这个看似落魄的文人,眼光如此毒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