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拍了拍其中一个麻袋,感受着里面麦粒的充实,又看了看总共的数量,那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
“满仓啊,”奶奶开口,语气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今年这粮食……数儿不对吧?往年可不止这些。”
陈满仓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母亲的目光,低着头把准备好的说辞又讲了一遍:“娘,今年家里实在艰难,您也知道的。青山要出去学手艺,处处要钱,青文读书也费……就先按这个数。等明年,明年手头宽裕了,儿子一定补上。”
奶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陈满仓头皮发麻,她才移开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搬进去吧。” 然后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坐回去,继续拣她的豆子,只是那动作,带着明显的不快。
陈满仓和青山沉默着把五袋粮食搬进祖宅的仓房。出来时,院子里气氛凝滞。父亲依旧沉默,母亲侧着脸,大嫂孙氏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爹,娘,那……我们先回去了。”陈满仓几乎是硬着头皮说道。
“嗯。”陈老栓依旧只是一个字。
奶奶连“嗯”都没嗯一声。
父子俩拉着空板车离开祖宅,那吱呀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没过两天,那预料中的风雨就来了。 周氏过来借鞋样子,在院里拉着王桂花“推心置腹”:“二嫂,不是我多嘴。昨儿个我去娘那儿,娘可是伤心透了。拉着我的手说,‘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儿子大了,由不得娘了,送多送少,全凭良心,咱也不敢问,不敢说哦。’听着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王桂花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想到丈夫夜里的辗转反侧,想到那被盘剥后所剩不多的粮食,一股气直冲头顶。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认真了许多:
“他三婶,娘要是这么想,我们做儿女的真是没处说理了。满仓是什么人?爹娘难道不清楚?他不是那不孝顺的白眼狼!实在是今年这光景,官家的税粮一下去了一千六百斤,家里剩下四千五百斤,留下口粮,能动的就那么多。青山出门在即,哪一样不要钱?减少那三百斤养老粮,也是剜肉补疮,没办法的办法!娘要是实在觉得少了,等明年年景好了,我们再多送些补上。再说了,爹娘跟着大哥过,大哥家底厚,顿顿白面细米也不难,总比我们这顿顿算计、看着粮囤发愁的强。”
周氏被这一番连解释带顶撞的话噎得愣住了,脸上青红交错,接过鞋样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哎呦,二嫂,你看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家难处我知道,我知道……那我先回了啊。”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王桂花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怦怦直跳,却也有种豁出去的畅快。只是她知道,这妯娌间最后那点面子情,经此一事,算是薄得像层窗户纸了。
养老粮的滋味,今年嚼在陈满仓和王桂花嘴里,是算计、是无奈、是顶撞后的后怕与些许畅快,混杂成的,难以言说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