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明儿大师傅来了,也能立马支应开锅灶,省得抓瞎!”周氏嗓门亮,快人快语,说着就招呼人去井边打水,“青松!别瞅了,快帮你三婶打桶水上来!”
很快,院子里就摆开了阵势。女人们坐在小杌子上,围着大盆小盆,手里忙着摘菜、削皮、清洗。水声哗哗,说笑声,偶尔夹杂着对孩子跑闹的呵斥声,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周氏一边利索地削着冬瓜皮,一边跟旁边的妇人嘀咕:“瞧见没,大嫂就是会来事儿,拿对旧枕套,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哪像咱们,净干这沾手泥水的活儿。”话是这么说,她手上动作却不停,冬瓜皮削得飞快。
那妇人笑着低声道:“他三婶,少说两句,明天青山大好日子,都和和气气的。”
周氏哼了一声,声音压低些:“我知道,不就是看老二家如今青山在县里学手艺,青文又读了书,将来指不定怎么样呢……哎,你说,春燕娘家陪嫁能有多少?别就光两身旧衣裳吧?”
“快削你的冬瓜吧!操不完的心……”
王桂花在屋里听见些零星话音,只当没听见,忙着将干豆角、干蘑菇和粉条拿出来,用大盆温水泡上。明天宴席上,这些可是撑场面、显油水的好东西。
青山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在院子里转悠,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他跟着父亲把明天要套牛车用的鞍辔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皮子擦得锃亮。
“爹,这缰绳结实吧?别半道上断了……”青山不放心地拽了拽。
陈满仓看他那毛躁样子,难得没斥责,只道:“放心,断不了。你稳当点,明天接亲,别毛毛躁躁的,让人看了笑话。”他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儿子,心里叹口气,这小子,明天就要成家了。
而在隔了不算太远的赵家,此刻则是另一番光景。
赵春燕坐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里,看着二婶吴青苗和舅母郑氏,将她最后一件新衣仔细叠好,放进那对崭新的藤箱里。那两床新被,已经用红色的布带捆扎得结结实实,放在床尾,像两个沉默而郑重的承诺。
“燕儿啊,”二婶吴青苗拉着春燕的手,眼圈有点红,“到了婆家,跟在家不一样了。眼里要有活儿,手脚勤快些,孝顺公婆,敬重丈夫……但也别太软和,受了委屈,记得还有娘家,有二婶呢……”她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舅母郑氏忙打圆场:“哎呀,她二婶,这是大喜事,哭啥!春燕这么懂事,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你常说桂花嫂子是个和气的,你放心。再说春燕嫁在自己村,真有事你们抬抬脚就到了。”她说着,把一双纳得结结实实的千层底布鞋放进箱子,“这鞋,给你公公的,心意到了就成。”
赵父一直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直到屋里安静下来,他才磕磕烟袋锅,站起身,默默走进来,将一双特意给青山做的新布鞋,鞋底厚实,针脚细密,稳稳地放进藤箱的角落里,什么也没说,又转身出去了。那沉默的背影,比千言万语都沉。
夜色如同墨汁,一点点浸染了小河湾村。陈家小院里,泡发的干菜和蘑菇在清水里舒展开来,散发出混合着阳光和泥土的醇厚气息。新糊的窗纸在如豆的油灯映照下,泛着柔和温暖的光,那窗上的“鱼儿咬莲”和端正的“鹞”字剪纸,轮廓被光影放大,仿佛活了过来,在静静地守护着这一隅的期盼与安宁。
万籁俱寂中,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明日吉时,喜迎新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