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圈一圈圈荡开,浓郁的墨香渐渐散出,伴随着这有节奏的动作,他纷杂的思绪也慢慢沉淀、清晰。
他重新坐定,铺开稿纸。决定先从最有把握的试帖诗入手,以此热身,渐入佳境。
“赋得菊有黄华得黄字……”
他默念着题目,脑海中浮现去年深秋书院墙角那几丛在寒风中傲然绽放的秋菊。
金黄色的花瓣在萧瑟中显得格外温暖夺目。
他略一沉吟,提笔在稿纸上写下:
“金蕊临霜劲,秋深色正黄。
……”
诗句虽谈不上惊艳,但紧扣“黄”字,描绘了菊花凌霜绽放、色正香远的形象。
并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典故增添了意趣,结构稳妥,韵脚工整。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小心地开始往正卷上誊抄。
写完诗,他稍事休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吃了半块被掰碎的干粮,喝了几口水。
随后,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经义文章的构思与写作中。
他先打四书题的草稿,围绕着“生知”与“学知”、“微”与“博厚高明”的关系层层推论,力求理明辞达。
接着,又全心构思五经题《尚书》文章,着重阐发“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对于治国平天下的关键意义。
引经据典,试图使文章既有高度,又不乏扎实的论据。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
狭小的考棚内,光线逐渐由明转暗。
青文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试卷与漆黑的字句之间。
直到衙役敲响云板,青文才猛地从沉浸的状态中惊醒。
第一日考试结束!考生可点灯续作,不得喧哗!衙役的声音在巷道间回荡。
青文轻轻放下笔,长吁一口气。
他转了转脖子,感觉脖颈传来一阵僵硬的酸涩,握笔的右手腕也隐隐作痛。
他小心地从考篮里取出那盏小油灯,点燃。
豆大的火苗跳动起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摇曳的光影。
总算是把草稿都打完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饼子。
饼屑掉在纸上,他小心地吹开,生怕污了文稿。
就着昏暗的灯光,他开始重新审阅白日的草稿。
目光在字句间游走,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嘀咕:
任贤勿贰的论证,是不是还不够透彻?要不要再添一重反驳?
忽然,隔壁考棚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这才注意到,整个贡院已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只有远处巡考衙役规律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纸页翻动声。
不知文斌哥写得如何了?他不禁想起隔壁巷道的孙文斌,以他的沉稳,想必早已成竹在胸。
又想起赵友良,友良兄性子急,可别为了赶工而疏忽了审题。
一阵夜风从板壁的缝隙钻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将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件厚实外衣裹紧。
想起临行前母亲在灯下缝补的身影,还有父亲那句简短却有力的用心考。
不能再犹豫了。他定了定神,明日还要誊正,后日还有覆试,得保存体力。
青文仔细地将散乱的稿纸收拢,按顺序叠好,压在砚台下。
吹熄油灯的瞬间,黑暗瞬间吞没了这方寸之地。
“生而知之者,上也……”不知怎的,日间考题中的句子又在脑海中浮现。
他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在心里默念:“睡吧,养足精神才是正理。”
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