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班”
的第二天,气氛截然不同。
那帮老兵油子不再嬉皮笑脸,一个个坐得跟庙里的泥塑菩萨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仇人上门。
李云龙依旧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丝看戏的冷笑。
他就不信,这个女秀才能把一帮滚刀肉给盘出花来。
田雨走了进来,手里没拿书本,只拿了一截新削尖的木炭。
她没看李云龙,径直走到那块柜门板前,把昨天李云龙写的“杀敌”
和她自己写的“保家卫国”
都擦掉了。
底下的人一阵骚动。
刀疤脸老兵小声嘀咕:“咋地,不学杀敌了?”
田雨转过身,没说话。
她拿起木炭,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枪”
。
她又写下第二个字。
“炮”
。
然后是第三个,“刀”
。
她每写一个字,底下那帮兵的眼睛就亮一分。
这些字,他们不认识,可这些东西,是他们吃饭的家伙,是他们睡觉都要搂着的媳-妇。
“这个字,念‘枪’。”
田雨指着第一个字,“你们手里的三八大盖,中正式,驳壳枪,都是这个‘枪’。”
她又指着第二个字:“这个,念‘炮’。
九二式步兵炮,迫击炮,都是这个‘炮’。”
她没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把字和他们最熟悉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兵油子们不笑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嘴里跟着小声念叨:“枪……炮……”
接着,田雨开始在黑板上写名字。
“张大彪。”
“魏大勇。”
“王虎。”
她每写一个,就大声念一遍。
被念到名字的,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牺牲的,周围的战士都会出一阵低低的议论。
当她写下“王虎”
时,那个刀疤脸老兵猛地挺直了腰杆,死死盯着黑板上那两个字,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他兄弟的魂。
“这些,是你们的名字,是你们兄弟的名字。”
田雨的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学会了,以后给家里写信,就不用画圈了。
学会了,就能在牺牲兄弟的墓碑上,亲手刻上他的名字,告诉他,咱们没忘了他。”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了起来。
他看着田雨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
他本以为这女秀才会讲什么之乎者也,没想到,她也懂怎么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
“今天,我们不学别的。”
田雨把木炭放下,“就学写自己的名字,和自己兄弟的名字。”
她一说完,那个刀疤脸老兵第一个站了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截小木炭,对着“王虎”
那两个字,在地上笨拙地划拉起来。
李云龙没再看下去。
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孔捷在操场上等他,见他脸色不对,凑过来问:“咋了老李?让那女先生给撅回来了?”
“滚蛋!”
李云龙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操练!
给老子狠狠地操练!
识字归识字,谁他娘的上了战场手软一秒钟,老子回头就毙了他!”
整个上午,平安城里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城东的破学堂里,传来的是田雨清脆的教书声,和战士们生涩的跟读声。
城西的操场上,传来的则是李云龙的咆哮,和刺刀捅在稻草人身上沉闷的“噗噗”
声。
笔杆子和枪杆子,在这座废墟上,第一次奏响了二重奏。
到了晚上,怪事更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