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评估”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而精确的手术刀,悬在了林家岭合作小组的上空。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关于控制权、分成的模糊博弈,而是要将林家视若生命的茶叶、手艺乃至整个合作模式,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由数字和公式构成的尺子下,进行冷酷的丈量和定价。
这个消息通过刘技术员传来时,林家小院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沉默。
父亲林国栋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指节因用力而白。
他张了张嘴,想追问细节,却现喉咙干涩,不出声音。
资产评估?他只在文件和报纸上见过这个词,它通常与国营厂矿、大型企业联系在一起,代表着一种他无法想象的、高度理性化的商业操作。
如今,这把尺子竟要量到他们这个刚刚起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农家合作小组头上?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诞和更深的无力感。
合同条款尚可凭借常理和文老师的点拨去争辩,可这评估……标准是什么?谁来评?怎么评?他一片茫然。
爷爷林大山听完儿子的转述,愣在原地,半晌,猛地蹲下身,抄起脚边的烟筒,却忘了点火,只是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光滑的竹筒表面,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
在他朴素的世界观里,茶的价值,是喝到嘴里那股醇香,是茶客脸上满足的表情,是换回油盐酱醋的实在钞票。
现在,居然要由一些不认识的人,用他不知道的方法,来给他的茶、他的手艺定一个“价”
?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评?他们拿什么评?拿秤称?拿尺子量?我这茶里的功夫、这山水的灵气,他们能量得出来吗?!”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绝望。
母亲周芳和奶奶李秀英更是吓得脸色白。
周芳紧紧攥着围裙,声音带着哭腔:“评估?是不是要来人把咱们家东西都翻个底朝天?像以前抄家那样?这……这可怎么办啊!”
她对“评估”
的理解,还停留在政治运动的恐怖记忆里,充满了对未知审查的恐惧。
奶奶则不住地念佛,祈求菩萨保佑,别让这突如其来的“灾祸”
毁了刚刚有点起色的家。
连合作小组的李老栓等人听说后,也纷纷跑来,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疑虑。
“国栋,这评估是啥意思?会不会把咱们的茶山、炒锅都算成钱,然后……然后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一种关于“共产”
的古老恐惧在质朴的茶农间弥漫。
原本因共同利益而凝聚的小团体,面临着可能被外部力量重新定义的危机。
整个林家岭,被一层浓重的、对未知商业规则的恐惧所笼罩。
资本的触角,这一次以最理性和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伸向了这片土地最核心的命脉。
林薇感受到家人和邻居们几乎要崩溃的紧张情绪。
她知道,“资产评估”
是现代商业并购或投资中常见的环节,但其冰冷的逻辑与乡土社会中注重人情、经验和直觉的价值判断体系格格不入。
林家需要的不是对抗,而是理解,并找到将自身不可量化价值“翻译”
成对方能理解的语言的方法。
她看到爷爷因为愤怒和无力而颤抖的手,走过去,轻轻握住那布满老茧和烫痕的大手,仰起小脸,用清澈的眼神看着爷爷:“爷爷,你的手会变魔法,能把青青的叶子变成香香的茶。
那个来评估的伯伯,是不是也想学会怎么看懂这个魔法呀?就像……就像医生伯伯用听诊器听心跳,才知道小朋友身体棒不棒?”
她将“评估”
比喻为试图“看懂魔法”
和“检查健康”
,弱化了其威胁性,并将其导向积极的“了解价值”
的方向。
接着,她又对忧心忡忡的父亲说:“爸爸,咱们的茶,李爷爷他们喝了都说好,能卖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