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采购部经理也例行公事地再次强调了合同条款的严肃性与不可违背性。
林国栋连连点头,心中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副更加艰巨的、关乎生存与信誉的千斤重担已然压上肩头。
签约成功的惊天喜讯,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加急电报,飞越重山,直达林家岭。
可以想见,在那个一度被失望与猜疑笼罩的小山村,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会激起怎样一场喜悦的狂澜与希望的复苏。
林国栋在信中,除了报喜,更是千叮万嘱,将合同中对茶叶品质(色、香、味、形)、等级规格、包装要求以及铁一般的交货时间表,不厌其烦地详细说明,恳请父亲林大山亲自挂帅,倾注全部心神,严格把控每一道工序,绝不容许有丝毫瑕疵与差错。
怀揣着签好的正式合同和“沁芳斋”
预付的一小部分象征着信任的订金,林国栋踏上了归程。
回程的路,窗外景色由省城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逐渐变为熟悉的田野阡陌、层峦叠嶂,路途似乎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但他的心却如同被逐渐收紧的缆绳束缚,越沉重。
越是靠近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父亲信中描述的那片“暗流涌动”
的不祥阴影,就越是如同实质般压上心头,让他呼吸艰难。
果然,风尘仆仆地回到林家岭,迎接他的,除了家人和乡亲们脸上那久违的、自内心的、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还有一种隐藏在笑容褶皱下的、不易察觉的疑虑与紧张气氛,如同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
合作小组的紧急会议上,喜悦的浪潮之下,明显潜涌着一股不安的暗流。
李老栓私下将林国栋拉到一边,眉头紧锁地告诉他:王老五最近确实异常“安静”
,不再公开叫骂,但这种死寂般的沉默,配合着他那双阴鸷眼神中偶尔闪过的冷笑,反而更让人心底毛,寝食难安。
而且,有组员警惕地反映,王老五最近和公社那个副主任的侄子——一个在公社信用社工作的年轻人——走得特别近,两人常勾肩搭背,形迹可疑。
“信用社?”
林国栋心里猛地一沉,像是被冰冷的铁锤击中。
合作小组初期筹集的那点微薄如尘的公共资金,以及未来与“沁芳斋”
交易的所有货款结算,极有可能都要经过公社信用社这个关口!
王老五将黑手伸向那里,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然而,比这外部潜伏的危机更迫在眉睫的,是内部生产本身带来的巨大压力。
一百斤特级茶,并且要求品质稳定如一,这对目前主要依靠爷爷林大山手工炒制、生产能力有限、几乎等同于家庭作坊的合作小组来说,不啻于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
爷爷林大山虽然如同焕第二春般干劲冲天,但岁月不饶人,连日的劳心劳力让他本就佝偻的脊背弯得更深,咳嗽声也频繁起来。
如何有效扩大生产规模、如何绝对保证每一批茶叶的质量稳定、如何建立一套清晰可查的生产记录以备“沁芳斋”
可能突如其来的飞行检查……这一系列现实而严峻的问题,像无数座沉重的小山,层层叠叠地压在林国栋尚未完全从省城奔波中恢复的肩头。
他先雷厉风行地着手扩大采摘和初加工的人手,将更多妇女和半大孩子组织起来,进行简单的标准培训,反复强调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的采摘要领。
然后,他投入巨大精力,开始构建一套虽然简陋却必须条理清晰的账目与生产记录系统。
他找来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用尺子打好格子,每日详细记录:鲜叶采摘量(精确到两)、出自哪片具体茶园(甚至标注向阳背阴)、炒制人(爷爷主炒,林海等学徒辅助)、炒制起止时间、火候大致感受、成品干茶重量与初步品感描述等。
每一笔与“沁芳斋”
相关的收支,哪怕只是购买一沓包装纸,也分文不差地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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