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栓带来的关于王老五与县公司赵副总手下秘密接触的消息,像一条刚从冰窖里钻出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林国栋的脖颈,那阴冷的触感,让他即使在盛夏午后灼热的阳光下,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或地方恶霸的刁难,而是预示着一种更深层次、更危险的联盟正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形成——失势的地方旧势力残余,与手握资源、意图扩张的县级资本力量的勾结。
这种结合,如同污浊的泥潭之水汇入了汹涌的洪流,其裹挟的破坏力与复杂性,将远以往任何一次明枪暗箭。
林国栋僵立在自家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斑驳树影下,望着远处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氤氲雾气的连绵茶山,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刚刚在省城博览会上斩获金奖的荣耀,此刻仿佛成了一枚灼热刺眼、却又招灾引祸的标记,将林家岭这艘刚刚扬起风帆、驶出浅滩的小船,无情地暴露在了更汹涌莫测的暗流与更巨如山岳的风浪之下。
县公司赵副总那边,果然迅加紧了攻势。
不再仅仅是口头上的“合作意向”
或看似友好的“建议”
,而是通过公社李干事,正式转交了一份措辞严谨如法律条文、条款细密如蛛网的《关于整合林家岭茶叶资源共同开项目的合作建议书》。
这份文件,白纸黑字,公章鲜红夺目,将之前的“画饼”
变成了更具压迫感和“规范性”
的“实施方案”
。
方案中,县公司承诺的投资额度、市场推广力度被描绘得如同海市蜃楼般绚烂诱人,但核心条款却如隐藏在锦缎下的匕,更加清晰和强硬:要求“林家岭”
品牌商标权无偿转让或独家授权给县公司使用至少二十年,美其名曰“品牌增值与保护”
;生产工艺流程必须全面接受县公司制定的、倾向于效率与标准化的“现代化生产规范”
改造,剥离其“不合时宜”
的手工内核;合作小组需改组为县公司旗下的“标准化生产基地”
,全体成员转为“合同制产业工人”
,告别土地与作坊;产品利润分配方案看似复杂精密,但细算下来,合作小组所能分得的份额微乎其微,几乎等同于彻底失去定价权、销售权和绝大部分收益权,沦为产业链末端最廉价的环节。
这份《建议书》像一份裹着糖衣的最后通牒,沉重地压在了合作小组全体成员会议的粗糙木桌上。
林国栋逐字逐句、声音干涩地念给大家听,每读出一条苛刻的条款,他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分,呼吸也变得困难。
昏暗的堂屋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知了聒噪的鸣叫和屋内沉重的、几乎凝滞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李老栓等老辈人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忧虑,虽然对许多“商标权”
、“标准化”
、“利润分成”
等商业术语一知半解,但“牌子没了”
、“要按别人的方子做茶”
、“变成给人家打工的”
这几条核心意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们的心尖上。
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和前所未有的迷茫,如同浓重的湿雾,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接受,意味着放弃几代人苦苦坚守的自主与尊严,祖传的手艺可能在这场“现代化”
改造中变质消亡,辛苦创下、刚刚崭露头角的品牌将拱手让人,未来生死皆系于他人之手;拒绝,则要直面县公司这等庞然大物可能带来的雷霆之怒,行政的、经济的压力或许会如泰山压顶,甚至可能断掉眼下与“沁芳斋”
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销售渠道。
王老五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趁机更加活跃起来。
他不再公开叫骂,而是利用其残存的影响力,在村头巷尾、井台河边,散布着更具蛊惑性和分裂性的谣言,其言辞之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