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工商局那位面色严肃的科室负责人,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上面打了招呼,要特别仔细审核”
,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在林国栋的耳蜗深处炸响,其回音却并未消散,而是迅凝结成冰冷刺骨的铅水,顺着他的脊椎急下淌,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让他僵立在那个散着官僚气息的办事窗口前,动弹不得。
他怀中紧抱着的、那摞沉甸甸浸透了全家全村乃至韩律师无数个不眠之夜心血的异议材料,此刻仿佛不再是希望的载体,而是将他押上一个更加叵测、暗流汹涌的未知赌桌的沉重筹码。
提交材料的短暂释然,顷刻间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悬空感所取代。
希望与恐惧这两条巨蟒,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将他越勒越紧,几乎要碾碎他的胸腔。
返回林家岭的归途,比去时漫长了数倍。
破旧的拖拉机在崎岖山路上出的每一次剧烈颠簸和轰鸣,都像是直接敲打在他已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上。
车窗外的景物飞逝,却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个负责人面无表情的脸孔和那句意味深长话语的无尽回放与揣测之中。
“上面”
是哪个上面?是县公司赵副总能量通天施加的庞大压力,企图扭曲审核的天平?还是真的惊动了更高层级的目光,带来了吉凶未卜的变数?“特别仔细”
这四个字,究竟是意味着更加严谨公正的程序,还是吹毛求疵、刻意刁难的序曲?每一个可能的解读,都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反复刺扎着他高度敏感的神经,让他坐卧难安,如芒在背。
同车的林海和李老栓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脸上刚刚因完成提交任务而浮现的一丝血色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深不见底的忧虑。
那片刻的、虚脱般的轻松,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冲刷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岭这个曾经被茶香和劳作号子填满的小山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焦灼到骨髓里的等待状态。
时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恶意地拉长、扭曲,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再是均匀的流逝,而是化作了在烧红的炭火上反复炙烤的煎熬。
白昼变得异常漫长而空洞,阳光下的茶园依旧青翠,但却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仿佛一切都笼罩在一层透明的、令人窒息的粘稠薄膜之下。
夜晚则更加难熬,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好不容易合眼,也是噩梦缠身,常常在深夜被心悸惊醒,冷汗浸透粗布衣衫,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的结果和最悲惨的结局。
林国栋强撑着如同被抽空了的躯壳,表面上仍维持着秩序,指挥小组进行着茶园春季必不可少的管护劳作,但他的心,早已脱离了身体,悬在了县城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办公室里。
他变得异常警觉,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公社通讯员绿色身影在村口的闪现、一辆陌生车辆驶过村道扬起的尘土、甚至山林深处一声突兀的鸟啼——都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心脏骤然缩紧。
那部老旧得如同风烛残年老人般的摇把式电话,成了他全部希望的维系点。
他不敢远离半步,生怕错过那可能决定生死的铃声。
吃饭味同嚼蜡,机械地吞咽着食物,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睡觉形同虚设,常常在凌晨时分突然坐起,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爷爷林大山变得更加沉默,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常常独自一人呆坐在冰冷的炒茶锅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灶膛里没有一丝火星,他只是用那双布满烫伤老茧、如今却微微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锅沿,浑浊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无声地凭吊着某种即将逝去的东西。
周芳则将内心的惊涛骇浪化作了近乎自虐般的繁重劳作,屋里屋外擦拭得一尘不染,但眼底日益浓重的青黑和偶尔背过身去肩膀无法抑制的抽动,泄露了她心底何等的绝望与坚持。
整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