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那份关于“推进茶叶品牌整合、组建产业联盟”
座谈会的正式通知,如同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沉重铅云,带着刺骨的寒意,低低地压在了林家岭的上空,也沉沉地、不容抗拒地压在了林国栋的心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异常艰难。
展销会上凭借茶叶自身魅力与媒体关注侥幸突围所带来的短暂欢欣与如释重负,尚未在胸中积聚起些许暖意,便被这纸措辞官方、意图却昭然若揭的通知,冲刷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冰凉。
一种比之前商标明抢更加深刻、更加令人无力的恐惧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悄然从脊背攀爬而上,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
这一次,对手不再仅仅满足于掠夺一个名字的归属权,而是图谋从根源上、从法理上,将他们这棵艰难破土、刚刚展露些许生机的独特幼苗,连根拔起,彻底溶解进一个庞大、模糊、失去个性的所谓“公共品牌”
的混沌洪流之中。
合作小组内部的气氛,瞬间从展销会后的振奋高点,跌入了冰封的深渊。
之前因拿到订单而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在这股挟带着行政威权的政策寒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恐慌,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瘟疫,无声无息却又迅猛地蔓延开来。
李老栓蹲在自家那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的石门槛上,手里捏着早已熄灭的旱烟杆,浑浊的眼睛失神地望着脚下斑驳的地面,眉头拧成了一个化不开的死疙瘩,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出一声沉重得仿佛能砸出坑来的叹息:“完了……这下算是捅到马蜂窝了……县里要是动了真格的,一纸公文下来,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能有啥咒念?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啊……”
几个原本意志就如墙头草般摇摆的组员,更是面无人色,聚在墙角窃窃私语,声音里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硬顶着干,把县里得罪透了,现在好了,连锅端了!
牌子没了,咱们这茶,往后算个啥?给谁种?给谁卖?”
就连平日里最为坚韧、默默支撑着家庭的周芳,在昏暗的灶间为林国栋端上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时,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深如井口的忧虑,都像针一样刺穿着林国栋的心。
爷爷林大山则彻底远离了那口陪伴他一生的炒茶锅,整日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般,呆坐在堂屋最阴暗的角落里,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烫痕、如今却只能无力垂落的手,一遍遍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板凳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仿佛在提前默哀一段即将彻底逝去的、与茶香相伴的岁月。
林国栋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头被无数经验丰富的猎手和猎犬,一步步逼到悬崖绝境的孤狼,四周是不断合围缩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包围圈,身后则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那种源自骨髓深处的、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的无力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几近崩溃的心理堤防,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反复咀嚼着那份会议通知上每一个冠冕堂皇的字眼——“整合资源,优化配置”
、“打造统一强势品牌,提升整体竞争力”
、“避免低水平同质化内耗”
……这些词汇编织成一张看似理性、进步的光鲜外衣,但其内核却冰冷如铁,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指向他们赖以生存的自主展命脉,意图将其彻底斩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副总祭出的这一手,远比直接的巧取豪夺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它巧妙地披上了“顾全大局”
、“产业展”
的合法且政治正确的外衣,高高占据着道德和政策的制高点,使得任何基于个体生存与特色保留的抗争理由,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狭隘”
、“短视”
甚至“自私”
。
座谈会举行的日子,在一种近乎悲壮和窒息的压抑气氛中,如期而至。
林国栋带着内心如同压了千斤巨石的李老栓和小组里一位年轻些、略通文墨的组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