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翘起，压低声音从喉咙深处出野兽般的低吼：“哪个挨千刀、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
阴魂不散！
还敢来这一套！
让老子揪出来是哪个，非……非活剥了他的皮点天灯不可！”
周芳则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锅铲“哐当”
一声掉在锅沿上，她脸色煞白如纸，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林国栋的胳膊，手指冰凉，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国栋……这……这可咋办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们……咱们现在还能信得过谁？”
连最亲近、最信赖的人都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恐惧和下意识的不信任，这让林国栋心中的寒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暖意。
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说：“这事，到此为止，先烂在咱们三个肚子里，谁也别往外说。
是真是假，是吓唬还是提醒，眼下都说不准。
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不能让这把暗箭搅得人心惶惶，自相猜疑！”
然而，“身边有鬼”
这四个字，像最恶毒的魔咒，已经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种下了一根深不见底的毒刺，稍一触碰，便是钻心的疼痛和蔓延的恐慌。
匿名信带来的猜疑和恐惧，如同无色无味、却能腐蚀灵魂的剧毒气体，在林家岭这狭小空间的核心成员之间悄然弥漫、扩散。
虽然表面上，日子依旧在沉默和压抑中度过，炒茶的灶火依然升起，但一种难以言喻的、透明的隔阂感和戒备的高墙，已经无声无息地立在了李老栓、周芳乃至林国栋自己之间。
李老栓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原本就火爆的脾气像是被浇了油，一点就着，看谁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审视般的火气，仿佛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可疑”
二字。
周芳则愈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声音细若蚊蚋，连给林国栋盛饭时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动作，引来不必要的误会和猜忌。
林国栋自己则感到一种心力交瘁、近乎虚脱的疲惫，他不仅要扛起应对外部那泰山压顶般巨大压力的千斤重担，还要分神提防可能来自内部、看不见摸不着却随时可能射出的冷箭，这种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的感觉，像两扇巨大的石磨，将他的精神和意志一点点碾磨成粉末。
合作社内部那些普通的组员们，虽然无从得知匿名信的具体内容，但也凭借最朴素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了核心层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紧张氛围。
之前因等待省报消息而产生的焦虑，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更令人不安的猜忌和疏离感所取代。
流言蜚语再次如同雨季墙角疯长的霉斑，在昏暗的角落和窃窃私语中悄然滋生、蔓延：
“瞅见没？国栋组长和老栓叔这两天脸黑得能拧出水来，凑一块儿说话都背对着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准是又出啥大事了！”
“是不是省报那边黄了？还是县里又下了啥狠手？”
“我瞅着不像，倒像是……像是咱们内部又有人捅了娄子？唉，这合作社，人心要是散了，可就真的完了……”
这种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的猜忌和恐慌，像无数细小的蛀虫，日夜不停地啃噬着那本就脆弱不堪的集体凝聚力和摇摇欲坠的信心基石，让原本就艰难的日常运转几乎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上山采茶的人心不在焉，嫩芽老叶一并捋下；炒茶作坊里，火候时大时小，炒出的茶叶不是带焦糊味就是香气不足。
整个林家岭，笼罩在一种末日将至般的、令人绝望的悲观氛围之中。
就在这内忧外患、人心溃散几乎达到顶点的时刻，外部势力的打压，果然以更直接、更凶猛、更冠冕堂皇的方式，如同早已张开的巨网，骤然收紧。
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灌了铅的下午，公社李干事再次乘坐那辆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合作社破败的院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