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同垂死病人苍白的唇色,挣扎着穿透厚重如铅、低低压向山峦的乌云,以及那连绵不绝、细密冰冷的雨幕,吝啬地洒向被洗刷得一片惨淡灰蒙的天地,非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山林映照得如同浸透水的巨大墓园,弥漫着死寂与寒意。
瀑布昼夜不息的轰鸣,曾是隔绝危险的屏障,此刻在林国栋和小陈耳中,却化作了催促他们离开这短暂避难所、踏入更凶险未知的、无情的号角。
石缝内,那堆用浸油布条和近乎绝望的顽强意志点燃的救命篝火,已燃尽最后一点可怜的木柴,只余下几缕奄奄一息的青烟和一堆尚存余温的暗红灰烬,如同他们刚刚获得、转瞬即逝的喘息,终究要被冰冷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林国栋背靠着冰冷粗糙、渗着湿气的石壁,受伤的左腿直直地伸着,脚踝处肿胀得骇人,皮肤绷紧亮,颜色已从骇人的青紫转为一种更深沉、更不祥的黑紫色,仿佛皮下的淤血已然坏死凝固,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脉搏在伤处沉闷而剧烈的、如同重锤敲击般的搏动性抽痛,痛感尖锐而持久,几乎要撕裂他残存的意识。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用老葛留下的那柄刃口已有多处卷缺、却依旧冰冷沉重的开山刀,从自己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衣衫下摆,割下相对最干燥、却也粗糙无比的布条,替换掉昨夜被血水、脓液和雨水浸透、散出淡淡腐败气味的旧包扎。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伤处,带来一阵阵让他眼前黑、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尖锐刺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完成这简陋却至关重要的自我救护。
小陈默默地将水囊和最后那点硌牙的、仅能数清的干粮碎末递过来。
年轻的脸庞上,昨夜的惊恐与茫然被一种在绝境中催生出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坚毅所覆盖,但眼底深处,依旧藏着对前路漫漫、吉凶未卜的深深忧虑。
他看着林国栋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颊,紧锁成川字的眉头,以及那肿胀得变形的脚踝,声音低沉而沙哑:“林大哥,你的脚……这样能走吗?”
林国栋没有立刻回答,他接过那点微不足道、却是维系生命最后火种的食水,却没有立刻食用,而是用颤抖却稳定的手,仔细地将其分成两份,将明显多出一半的那份,不由分说地推回给小陈。
“吃了,必须吃。
保存体力是第一位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干裂疼痛的喉咙,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岩石般坚定的决断,“我的脚,废了大半,走不了快路,但爬,一寸一寸地挪,也能往前挪。
我们绝不能留在这里,坐等着饿死、伤重而死,或者被搜山的野狗找到。”
他再次展开那张已被雨水浸得边缘毛、字迹愈模糊难辨的桦树皮地图,就着石缝口透进的、惨淡如烛火的天光,布满划痕和泥污的手指,沿着老葛用木炭艰难绘出的、指向山脉另一侧那未知区域的、蜿蜒曲折如毒蛇般的虚线路径,缓缓移动。
路径需要穿越标注着“断崖险峻”
、“沼泽瘴气”
、“可能有废弃猎户小屋(存疑)”
等地形的死亡地带,最终指向一个模糊的、代表可能存在人类聚落的标记。
这条路,布满了未知的致命陷阱,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却是他们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星火。
“收拾一下,准备出。”
林国栋收起地图,目光扫过这狭小、却曾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石缝,除了怀中那份紧贴胸口、冰冷而沉重的油布包裹,以及那根磨得光滑、已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木棍,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那空气刺痛肺叶,却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试图凭借右腿的力量站起来。
然而,受伤左脚踝传来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剧痛,瞬间击溃了他的努力,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
